《所有下雨天(1v1 夺妻)》 01楔子 月亮出来了,芝华决定与世界彻底告别。 树林是黑色的,枝桠直往天上去,横竖间隙藏一团冷黄色,落在芝华朦胧的眼睛里,像熟宣上洇了一滴水。 这里是芝华告别的最后一站,在这座市郊的口袋公园里,她遇见了一只流浪的小狗。狗是中型犬大小,一身黑白的毛胡乱拧着,沾着大小泥块,看不出准确品种。 家里没有人喜欢宠物,除了芝华。她硬是做主,将可怜的狗领回去,养在别墅院子里,取名叫兜兜。 两天前,母亲背着她喊来一辆车,将兜兜拉到市郊的某个角落遗弃,理由是让芝华有一个干净安全的备孕坏境。 备孕的理由则是,芝华的丈夫严丁青出轨,母亲认为芝华得赶紧生个孩子,以便巩固正室的地位。 芝华找了足足24小时,开空一箱汽油,仍然没找到兜兜。助理打来电话,催促她今天还有本月的最后一个行程,是广告拍摄,早上八点需要到场。 那时,天刚擦红,整条街上只有她和一个早餐摊。芝华坐在车里,看见做早餐的大爷拿了一块鸡肉,喂给脚边的小狗吃。 芝华愣愣地看,眼泪落下来。她忽然觉得累,连呼吸也累。 最后一个行程结束,芝华懒得卸妆,也没有回家。她开车先去了兰日剧场,在地下停车场里喝完一瓶水,再驱车至市郊口袋公园,走到第一次遇见兜兜的树下,默默哭了一阵。 公园大门100米左右有一座桥,芝华没往停车场去,而是往桥的方向去。 其实结束的方式很简单,她想,闭着眼睛跳就好了。 忽然她听见犬吠,声音极像兜兜。芝华以为是幻听,但仍本能地扭头四处找。 树林里沙沙声越来越近,芝华听见动物快速奔跑的动静,等她再要看清时,兜兜已经扑她满怀,兴奋地用舌头舔她的脸。 芝华肿着眼睛,才哭完的脸挂着泪痕,大脑被惊喜冲得一片空白,她想大笑,开口却是放声大哭。哭得没察觉远远有人走过来,静静看了她数秒,方开口喊她:“梁小姐,你怎么在这儿?” 树林中的啜泣仿佛噎了一下,哭声戛然而止。芝华用手背抹开眼泪,勉强找回视野,看见眼前站着两个人,是程濡洱和他的保镖蒋裕生。 程濡洱沉声又问:“你在哭?” 漆黑的树林里,芝华只能借月光看他凑近的脸。他依旧是平静的,却又不是往常那种平静。 “程先生,您怎么会……找到兜兜?”芝华已经不想哭了,眼泪仍往下掉。 “碰巧。”他语气随意,“上次听你说,是在这儿捡到它的,瞧它一直不高兴,就带它来这里转转,正打算转完了就联系你。” 程濡洱很轻地笑了,“没想到碰上了。” 站在后头的蒋裕生见缝插针,喊道:“梁小姐吃了吗?不如一起吃了再走?” 脚边撒欢摇尾巴的兜兜忽然极开心地叫了两声,扯着芝华的衣角,往程濡洱的方向带。 芝华被绊了一下,直朝程濡洱跌去,脸磕在他胸口,哭花的妆蹭在西装上,留下一大团米黄色印记。 慌乱间,芝华想抬起头道歉,却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按住。 “你眼泪都没停过。”程濡洱说,“反正已经脏了,你再哭会儿,就当把衣服借你擦眼泪吧。” 雪松香蛮横地涌过来,这是程濡洱的专属香氛。芝华紧贴着他,听见他说话时胸腔嗡嗡震动,不说话时又听见他的心跳,一下接着一下,莫名令她心安。芝华也能听见别的声音,她还听见裕生在唤兜兜,声音却似有若无,像一阵风刮过耳边。 树林又一阵沙沙响,大概是裕生牵着兜兜离开。芝华清楚,自己是已婚身份,不该被程濡洱抱在怀里饮泣。 不该越界的,芝华心慌意乱。那只按住她的手,带着不可挣脱的强硬力道,令她如芒在背。 02故事开始 故事是怎么开始的? 在芝华的回忆里,应该始于茶餐厅夜晚的包厢里。 那晚的灯很静,一汪暖色铺在芝华足间膝头。她旗袍上绣的金丝,弯成几只破茧的凤蝶,温润地闪着光。 席上的太太们让她唱一曲,把她当小丑看着。 这种无聊的宴席,芝华是十分讨厌的。可严丁青不声不响与人签了对赌,达不到目标利润,债务是夫妻共同承担,他先斩后奏,芝华是被逼上梁山。 不爱应酬和社交的芝华,硬着头皮第一回参加所谓的“太太局”。 刚唱完两小句,包厢木门忽然被推开,一个男人探进头来。 那是梁芝华与程濡洱的第一面。 芝华第一眼只看见他墨黑的眼睛,黑得能吞噬所有,又奇异地亮着光。他肤色很白,像一块半融化的奶油,眉骨很高,投下的阴影团在眼底,安静得摄人心魄。 他意外地笑了一笑,问:“三嫂,这么多人?” 芝华左边的黎太太搁下瓷杯,略点头道:“老四,你怎么来了?” “巧了,在下头和人吃茶,裕生说你在上头,就上来看看。”他走进来几步,松了松衬衫袖口,没有离开的意思,“刚在听见有人在唱曲。” 他的目光从房内走一遭,似乎在寻找方才声音的主人。 这句话提醒了应太太,她颇为主动地点芝华道:“严太太,接着唱啊,刚才那昆曲还没唱完呢。” 芝华瞧她一眼,抿了抿唇,眼底有愠色,清了清嗓子正要接着唱,程濡洱忽然问:“刚才是你唱的?” “是我。”芝华答。 “程先生不晓得吧?严太太是个小演员,唱昆曲出身的,靠做戏曲替身进的娱乐圈。”应太太浅酌一口茶,捏着嗓轻笑,“名气嘛没有,唱的还不错,可以听一听的,我听说程先生也喜欢听曲……” 话一出,三嫂黎太太的脸色忽然变得古怪,小心地观察程濡洱的神色,极不自然地打断应太太:“哎呀别闹严太太了,给我们唱两句是私下玩一玩,还真让她表演呀?” 程濡洱脸色没大变动,他把芝华多看了两眼,忽然问:“严太太,怎么称呼?” 席间一时安静。芝华不明所以地愣了会儿,慢慢想明白,他是想问她姓名,才答:“我叫梁芝华。” “噢,梁小姐。”程濡洱微微颔首,“我看过你出演的电影。” 听着他语气如常,黎太太悄悄松口气,装模作样看了一眼腕表,低呼一声:“哎呀,都九点一刻啦,不知不觉这么晚了。” 赶客的意思很明显。 于是太太们知趣起身,哗啦啦朝外走。芝华慢了半拍,自顾自套好风衣,才缓缓往外走。 程濡洱刚走出门,听见包厢内有动静。他微微偏头看,瞧见芝华裹着浅卡其色风衣,浑身只有一截光滑的小腿露在外面,足上一双深蓝色软牛皮平底鞋。 她的腿像新出水的藕节,铺着细密水光,湿润的、清亮的、沾着雾气的。 程濡洱目光暗了几分,数秒后才看向别处。 此时,芝华正用她瘦小的右脚,猛踹方才应太太坐的椅子,很孩子气。 头顶灯光一跳,芝华被吓住,抬头想看灯,不巧对上程濡洱似笑非笑的眼睛。 她知晓,自己刚才的不雅应该全被他看了,面上一点点红起来,硬着头皮往外走。 黎太太回身,看见程濡洱和芝华落在人群最后头,两人距离不近不远,安静得有些怪异。人精似的黎太太立马警觉出一丝微妙的氛围,她忙揽住芝华肩头,喊程濡洱:“老四,严太……梁小姐家比较远,她今儿限号没开车来,你送送吧?” 暮夏的蝉鸣拖出极长的尾巴,弯刀般刮进来。芝华僵住,不明所以又受宠若惊,连声拒绝:“不用麻烦,我家也没那么远,打车很快的。” 那团影子朝她近了。听见芝华的拒绝,程濡洱没有太多情绪,淡淡说:“三嫂,我先走了。” 包厢外头,长长的走廊里,三两结伴离场的太太们,时不时回头瞧芝华,气氛有些微妙。 芝华下楼走到路边打车,花坛的桂树晃了晃,几片叶子掉下来。她循声望过去,一个穿着一身黑、戴着口罩的男人突然跳出来,抓住芝华的小臂,抖着声音说:“梁小姐,我是你的粉丝,我真的很喜欢你!我可以抱一抱你吗?” 私生粉?!芝华被吓住,大脑一片空白。 他的手很大,芝华被死死拽住,骨头被钳得声疼,手臂跟着使不上力气。 路灯离得远,芝华看不清他的眉眼,一声惊叫刚发出来,就被他捂住嘴。黑衣男人的气息越来越近,芝华努力想弄出点动静来,可这儿离喝茶的会所大门还有几十米,店里的人怎么可能听得到。 芝华看见月亮,耳边是他的呼吸声,丛里的蝉鸣,以及微弱的风声。她开始绝望,眼泪一滴滴连着砸下来,听见黑衣男人说:“你别哭啊,我那么喜欢你,我会心疼的……” 话没说完,忽然一声闷响,一张木板凳跌在地上,黑衣男人也随之倒下。 “梁小姐,没事儿吧?” 一个面生的男人扶住她,芝华不知道他是谁,惊魂未定地疾步往后退,旗袍衬裙边的蕾丝挂在灌木丛枝丫上,摇晃出“沙沙”响动。 “我是蒋裕生,程先生的保镖。” 芝华脚步停住,潦草地点点头,筋疲力尽很难说出话来。她缓了缓,尽量站直身体,盘好的头发散下来,她胡乱地顺了几下,想找回几分体面姿态,却意外发现粉钻的樱桃耳坠少了一只,慌忙低着头找。 平日里,芝华不戴这样奢侈的珠宝。今天参加太太局,为了撑场面才拿出来,哪知道就这样掉了。 “你在找什么?需要我帮忙吗?”蒋裕生跟着低头问她。 芝华还未作答,听见不远处有人走过来。 “裕生,到底怎么回事?” 是程濡洱的声音,透着极轻的不耐。 蒋裕生直起腰,一脚踩在黑衣男人背上,黑子男人这时渐渐转醒,因痛感哼了一声。 “程先生,一个不清醒的东西,想占梁小姐便宜。我过来时,梁小姐被抱得死死的,那东西一只手捂着梁小姐的嘴,一只手抓着她的小臂,卡在她腰上。您看,梁小姐头发都散了。” 也许是芝华多心,她总觉得蒋裕生说这话时,咬字重音有点奇怪,而且把刚才的难堪场面描述得太详细了点。 “蒋先生……可以不用说这么仔细……”芝华忍不住打断。 “噢噢,抱歉。”蒋裕生及时刹车,不再讲话。 程濡洱走过来,在距离芝华两三米的地方停住。清淡的雪松香飘过来,芝华知道这是独属程濡洱的特制香。 “程先生,这个混东西怎么处理?”蒋裕生将黑衣男人拎起来,锁喉按在花坛的桂树上。 “你想怎么处理?”程濡洱却问芝华。 雪松香浓了几分,芝华垂下眼,叹口气说:“算了吧。” “梁小姐,你要放了他?”蒋裕生意外地看她。 “我毕竟是演员,这事闹出去,多少会对我有负面影响,我丈夫的项目可能会受连累。况且他已经被揍……”芝华絮絮说着,程濡洱忽然转身走了,看起来对此并不关心。 真奇怪,明明先前是他问芝华想怎么处理,这会儿却听也不听。 蒋裕生原地瞧了会儿,松开黑衣男人,威胁般拍了拍他的脸,说:“听见没?这次是梁小姐好心放过你,再有下次可不这么简单了,滚吧。” 桂树下一阵窸窣,灌木丛被撞得哗啦啦响。黑衣男人不敢再说一个字,闷着头朝外跑,很快瞧不见踪影。 03送你回家 “梁小姐,我们送你回家吧,免得再有意外。”蒋裕生说。 芝华这时再不好拒绝,也后怕得不敢拒绝,只是为难地说:“抱歉,我需要找一找我的耳坠。” “没关系,我帮你一起。”裕生惯会体贴人,马上拿出手机,为芝华打灯寻找。 手机电筒灯很小,落在地上一圈巴掌大的量光,像把地面烫了一个洞。芝华跟着光圈看,光晃过草丛边,陡然有一瞬微弱的反光。 “哎呀,找到啦!”芝华终于高兴起来,弯腰去拾那枚耳坠。 听见这声欢呼,程濡洱回头寻声音的主人,瞧见芝华正是弯腰的姿势,领口朝着他的方向。风衣浅棕色领口内,是旗袍的竖领,脖颈处的盘扣解开了两粒,一直敞到与锁骨的连接处。 月光如一汪水,正好落在她的脖颈,清澈柔软地晃动。她直起身,侧脸戴耳环,将头发理到身后,脖颈线细腻流畅地微微突起,如一张脆弱的糯米纸。 程濡洱收回目光,烦躁地松了松领结,绷着脸拉开车门,疲惫地闭上眼。 上车时,芝华想去副驾驶,蒋裕生抢先钻到副驾驶坐下,冲她抱歉地笑:“梁小姐,你坐后面吧。” 芝华愣了愣,手指往回微微蜷缩,才轻轻拉开后座的车门。 身子探进车厢的一瞬间,芝华又闻冷冽的雪松香,从程濡洱身上传来,像冬天猝然涌来的风。他正闭目养神,听见开门的声响,连手指都没动过。 她缩了缩脖子,心想程先生应该不喜欢和人靠得太近,就贴着车门边坐下,和程濡洱隔得远远的,中间留下一人宽的距离。 车里没人说话,司机也没动静。芝华不好意思问,偷偷看程濡洱几眼,又拿出手机来看时间,她衣袖摩擦的声音很轻,沙沙的,在过于静的车厢内,显得炸耳。 程濡洱忽然睁开眼,闷声说:“出发吧。” “谢谢。”芝华声音很轻,听起来嗡嗡的。 回去的路上,是裕生打开话题的。他问芝华,“您先生是做什么的?” “是个小导演,有几部作品。”芝华谦虚道。 “噢,想起来了,是严丁青严导吗?”裕生又问。 “是的。”芝华也不多言,她原本就是不擅交际的性格。 “你们是怎么认识的?”裕生半个身子侧向后座,瞧着芝华,又看了一眼沉默的程濡洱。 “我们学生时代就认识了。”芝华答。 “青梅竹马?真让人羡慕。”裕生语气有些夸张。 一直沉默的程濡洱忽然“啧”一声,眉头轻轻皱起,不耐地看向裕生,沉声说:“裕生,你很吵。” 刚有些活跃的气氛,一瞬间僵下来。蒋裕生勾了勾嘴角,似乎在笑,接着识趣地转回头,不再说话了。 后来车里一直静得吓人。程濡洱好像心情不佳,芝华不晓得为什么。她暗自分析,应该不是她招惹了程先生,毕竟他们才刚认识。也许是被别的事烦住了,芝华默默想着,还是保持安静比较好。 如此一来,芝华坐在车上,昏昏沉沉快睡着,又猛地醒来。被人送回家却在车上睡着,总是不礼貌的,芝华试图清醒些,不得已问:“程先生,我可以开一下车窗吗?” 声音很轻、很甜。 等了几秒,程濡洱没见动静,仍是闭着眼的样子。芝华就这样看着他,又怕打扰了他休息,不知道该不该再问。 犹豫了片刻,芝华打算作罢,刚想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,程濡洱忽然睁眼。 又一次撞上他的目光,芝华忘了眨眼,后知后觉问:“不好意思,是不是吵到您了?其实不开窗也行,我就是有点闷,外套脱了也行的。” 说着,她手忙脚乱的解开风衣腰带,贴身的改良旗袍露出来,沿着她的腰线,一直到膝盖。 程濡洱的眼神猝然深了几分,哑声说:“打开天窗。” 车顶传来“嗡”声,全景天窗掀开一小道口,一股股清亮钻进来,又不至于让人觉得冷。 “谢谢。”芝华忙合上外套,“真麻烦您送我一趟。” 程濡洱突然轻轻地笑,问:“你又谢我?口头道谢的话,说一次就够了。” 这话一出,芝华忽然不晓得该说什么了。 她知道,程濡洱的意思是,口头道谢没成本、不值钱,用不着翻来覆去地说。但她不是善于说场面话的人,只会讲几句干巴巴的“谢谢”,若用别的东西来答谢,只怕程先生压根瞧不上那些寒酸的小物件。 “她们经常让你唱曲?”程濡洱忽然问。 “也不是。”芝华不自觉搅动手指,“我和她们不熟,今天第一次聚餐。她们是阔太,我是小演员,瞧不上我很正常。” “既然觉得很正常,你踹椅子做什么?”程濡洱又笑。 “正常不等于正确。”芝华声音很平。 她总让人觉得有股韧性,虽然她不说狠话,语气总是温温柔柔的。程濡洱却知道,她是那种会闷不吭声,一点一点滴水穿石的人。 04开口留人 午夜的树林,呈现一种静谧的黑色。冷白色车灯沿着蜿蜒的路,打了个弯照过去,一点点铺在行道树上。 时间已是晚上十点整,车停在院门边,许是引擎声惊动了屋内人,一道人影从前厅落地窗晃过,门廊风铃一响,大门被推开一道慵懒的缝。 严丁青似乎在揉眼睛,一副等得憔悴的模样,眯着眼瞧院门口的车,忽然眼睛亮了一亮,腰杆跟着直起来,一路小跑着迎出来。 车门咔哒一声,是裕生下来替芝华开门。芝华有些愕然,不晓得裕生为何对她如此细致入微,甚至可说是毕恭毕敬。芝华晓得,裕生是贴身跟着程先生的,她担不起这份体贴,忙起身出去,朝裕生连连道谢,“您太客气了,哪劳烦您替我开门。” 接着是严丁青的声音,有些隐隐兴奋,“芝华,你回来了。” 话是这么说,可严丁青并未看着芝华,他微微弓腰,反倒朝芝华身后看。几秒后,他确认了车内确实坐着程濡洱,笑一下咧到耳根去,伸手将芝华拉到身边,又带到身后,自己探身向前,颇为激动地说:“程先生,竟然是您送我太太回来的!劳您大驾,进门喝杯茶吧!” 程濡洱略微偏头,自上而下滑了一眼,目光落在严丁青攥着芝华的手,停了片刻才说:“太晚了,不便打扰。” 忽然,芝华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极轻地扯了两下,严丁青回头看了她一眼,眉头挤到一处,似乎在示意她开口留人。 芝华懂他的算盘,程先生对严丁青而言,是极难高攀的资源,他自然想见缝插针地套近乎。参加太太局,为的就是这样的时刻,芝华顺严丁青的意开口留人,“没事的,不打扰。您大老远送我回来,是应当答谢的。” 车灯已经熄灭,只有一盏路灯远远照过来,光线昏暗之处,程濡洱却看见芝华被拉住的手腕,明晃晃的,仿佛贴在他眼前。 “好,麻烦了。”程濡洱忽然开门下车。 几乎是同时,严丁青松开手,欢天喜地朝屋里走去。芝华的手耷拉下来,几道指印残留于手腕。程濡洱从她身侧经过,似乎垂眼看了什么,只一瞬眼皮便抬起来,喊她:“梁小姐,走吧。” 芝华不自觉揉手腕,快步朝里赶,羊皮鞋底踏在前院小径鹅卵石上,猝然一个踉跄,眼瞧着要歪倒过去。 “梁小姐,当心!”裕生在后头喊,人来不及赶到跟前扶。 在她还未反应之时,程濡洱忽然回身拉住她的手腕,微微用力就将人带到跟前。芝华鼻尖撞到他胸口,砰一声闷响,像撞击声,又像心跳声。 程濡洱没说话,只将她扶正。雪松香太近了,芝华觉得压迫,猛地抽回手说:“多亏您扶住我,不然要出洋相了。” 一时静默,二人皆不再言语,并排往屋内走。快到门口时,几声犬吠传来,几乎是瞬间,芝华眉眼弯起,指向别墅右侧的木质狗窝,声音终于带上笑意:“这是我养的狗,叫兜兜。” 芝华顿一顿,礼貌地问:“您不讨厌狗吧?兜兜没上过狗狗学校,不是很温顺。” 门廊没有留灯,程濡洱模糊看见一团毛绒的影子,似乎被链子拴着,只能原地上下蹦。 程濡洱并未回答她的问题,却问:“你喜欢狗?” “喜欢,这是我在南郊江边的口袋公园捡到的流浪狗,养了快两个月。”芝华答。 听闻后,程濡洱又往前走两步,略弯腰凑近看了数秒,说:“很可爱。” 他的衣角坠在空中,兜兜直抬起头,鼻尖耸动着闻程濡洱的气味。 芝华有些紧张,连忙追过去,生怕兜兜对着程濡洱张嘴一口。没想到却看见兜兜摇着尾巴,乖巧地坐着,一副高兴的模样。 “奇怪,平时除了我,兜兜没对谁这么温顺。”芝华诧异地喃喃。 “包括您先生吗?”裕生忽然问。 “是啊。”芝华答得不假思索。 气氛微妙地静了片刻,裕生忍不住轻笑。芝华没来得及问蒋裕生为何发笑,程濡洱便抬腿往门口,说道:“梁小姐,麻烦你带我进去吧。” 是错觉吗?芝华有些恍惚,总觉得程濡洱看起来心情尚可。 05出轨 在外面耽搁了一段时间,三人缓缓进门,严丁青不觉有异,一门心思捣鼓煮茶的紫砂壶,茶杯烫过一轮的间隙,他抬起头便笑,殷勤招呼程濡洱坐下。 芝华从身后过,脚步略微迟缓,严丁青没瞧见。 方才踉跄一下,当时没觉得疼,脚踝后知后觉发热,芝华默默揉了消肿药酒,再出来时,严丁青已经和程濡洱聊到他手里的最新项目。瞧见芝华慢吞吞的样子,严丁青诧异地停了停,:“怎么一股药味儿?” “刚才在院子里好像扭脚了,抹了点药酒,抱歉。”芝华说得倒平静,只是不知道这声“抱歉”是对谁说的。 沙发另一头,程濡洱抬手看一眼手表,虽一言不发,跟在一旁的裕生马上站起身,说道:“程先生,时候不早了,明日还有别的行程。” 芝华看过去,程濡洱又是那张微微不耐的脸,干脆利落地站起来朝外走。严丁青又暗自推了芝华几下,示意她跟出门送送。 一阵小幅推搡,带动一串轻微的窸窸窣窣,也不知程濡洱是否听到了严丁青和芝华的动静,他并未回头,只是分外平淡地说:“不必送了。” 深夜风铃声格外清亮,大门一开一合,院外引擎轰响,一束灯光滑过落地窗,遥遥远去。严丁青愈发懊恼,后悔没利用好这次夜谈,为自己拉下最有力的投资商,自顾自絮叨半晌,扭头看见芝华仍在轻轻地揉脚踝。 “偏要这时候扭脚,早说过别穿真皮底鞋,又容易磨损又容易滑。”严丁青絮絮埋怨,又叹口气,“我来给你揉吧。” 手接触脚踝的刹那,芝华条件反射地往后缩,又生生停住。 “算了,你去休息吧。”严丁青细细看她的神色,俨然应激地紧张了,只能做罢。 芝华点点头,试着活动脚踝,套上拖鞋慢悠悠上楼去。 快走到卧室门前,她听见严丁青跟上来的脚步声,“这次吃饭怎么能碰上程先生,还能让他送你回来?” 他像是复盘因果,以便计划下一次碰上程濡洱。 “黎太太请他帮忙送我回来,因为我住得远。”芝华脚踝疼得发热,实在不想多说,“黎太太好像是他嫂子。” 灌木丛里的惊险和恐慌,被芝华默默咽下去。 严丁青忽然变得雀跃,兴致勃勃地规划着:“以后多和黎太太来往,她喜欢什么,下次我买了你带过去,这些阔太太都喜欢华而不实的玩意儿……” 耳边窸窸窣窣,芝华的思绪逐渐飘忽,她的目光游荡到严丁青睡袍的领口,在之前某一个早晨,她将脏衣篓里的衣服拿出来洗时,也是在这样的领口处,找到一根卷曲的黄色长发。 很显然,那不是她的头发,芝华是黑色的长直发,很少在头发上花心思。这说明严丁青出轨了,也许他们之间不该用“出轨”这个词,更合适的说法应该是,严丁青终于找到了他应该去爱的人。 从他们婚姻开始的那一刻,芝华就真诚地希望,严丁青能获得幸福的家庭,但不是和她。 芝华拍了张照发给母亲,通知母亲严丁青出轨的事实,她想说离婚,字还没打完,母亲的电话打进来,里头的训斥让人头疼。 “我早说让你抓紧怀孕,对男人姿态要软、要温顺,小严现在还肯要你,你得努力巩固自己的地位,怎么能让外面的女人玩到家里来?” “如果他有了喜欢的人。”芝华小心翼翼地说,“我觉得我应该跟他离婚。” “你疯了?当初多亏小严肯娶你,他这个条件的男人,有几个情人很正常。你经历那事儿,还指望能找到个柳下惠?” 母亲说得很急,又觉得有些伤到芝华,语气缓一点劝:“做人要知足,不能要求太高。” 这句话听起来荒唐可笑,原来对芝华而言,要求另一半不出轨,已经算她要求太高。 更何况,她从未要求严丁青成为柳下惠,芝华只是觉得严丁青应该拥有一段正常的婚姻。 当晚,母亲不请自来,殷勤地做了一桌饭。严丁青没有太大反应,面对岳母旁敲侧击,他一脸坦荡。 饭桌另一边,母亲仍好声好气地使劲夸他,仿佛好听的话多说几遍,他就会幡然醒悟。 晚饭结束后,严丁青没有参与收拾,他半躺在沙发上,手里拿着遥控器昏昏欲睡。母亲在厨房里弓着背清理食物残渣,芝华想搭手把碗碟放进洗碗机,被母亲抬手按下。 外面是电视声,综艺节目里的罐头笑时不时飘进来,母亲以极轻的声音说:“是妈妈对不起你,你的爸爸也出轨,妈妈没能力教你如何做一个优秀的妻子。” 芝华的心才刚软下去一块。 “不要冲动,你没有这种资本。”母亲当头浇下一盆冷水。 耳边是哗啦的厨房水声,芝华感受到一股窒息,绝望的窒息,柔软而冷漠地缠住她。 06送药 再三确定房门已锁,芝华才敢安心去睡。她并非从开始就和严丁青分房睡,婚礼当晚她也努力尝试过,和严丁青躺在同一张床上,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接受严丁青抚上来的手,但无法控制自己浑身颤抖,抖到严丁青觉得这幅样子实在可怜。 “算了,我也知道你还是害怕接触异性。”他叹口气,在床边坐下,“我们以后慢慢来。” 那时,芝华愧疚又感激。 她曾真的想努力克服心里这道阴影,哪怕是抱着报恩的心态,尽自己身为合法妻子的义务。他们陆续又试了两次,每次都在芝华失控般的哭泣里宣告失败。后来便分房睡,自然而然地过上了无性婚姻。 在这种前提下,芝华早料到严丁青会出轨,她期盼离婚的机会,抑或说她根本没想和严丁青结婚,这场婚姻是父亲强硬安排。 父亲和母亲的看法很一致,“小严肯娶你最好不过,你还觉得你有得挑?” 这类话听得太多,芝华常觉得低人一等,不只是面对严丁青,和其他女人相比,她也总觉得自己莫名地狼狈。 去年夏天,婆婆过来暂住了几日,芝华不得已和严丁青同睡,愣是夜夜失眠,严丁青稍一翻身,芝华就像惊弓之鸟,猛地往床边缩。 婆婆嫌弃芝华肚子没动静,嘱咐她多吃点保健品,又要求芝华去妇科医院瞧瞧,“芝华,你别怪妈说话太直白,定期必须去医院查查,你当年被人强|奸,难免被传染什么不干净的病……” “妈!够了!”严丁青少见地发了脾气。 芝华一动不动坐着,脊背尽力绷直,总觉得自己被人扇了一巴掌,脸上火辣辣地疼。 后来,忘了究竟是怎么收场,芝华听见他们母子俩争吵,严丁青气得脖颈青筋突起,令芝华心里的愧疚又深几分。她不由得遗憾地想,如果他们没有结婚,她本该和严丁青成为很好的朋友,就像他们20岁以前那样,从戏曲到电影无话不谈。 愧疚的感觉又多几分,并且与日俱增。 迷迷糊糊即将入睡时,芝华脑海里忽然出现程濡洱的脸,在她快要跌倒的时候,程濡洱扶住她,手掌有力地握住她的胳膊,她罕见地没涌上害怕的情绪。 芝华照旧睡不安稳,断断续续醒来好几次,醒得她不耐烦,索性翻身起床,顶着雾气出门遛狗。 天还是淡青色,看不见星星,也找不见太阳。芝华牵着兜兜,任它想往哪里去,她在后面跟着。 这片别墅区修着又长又高的围墙,装了五十几个独栋别墅,兜兜追着小飞虫一路撒欢跑,追到消防通道的铁门处,飞虫轻而易举钻出去,兜兜只勉强伸出鼻子,急得原地打转。 芝华站着不动,看着兜兜傻笑,不经意看见铁门外马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,款式有点眼熟,很像昨晚程濡洱的那辆车, 无奈芝华实在不擅长记车的款式和车牌号,这念头只在脑海里一闪,又被兴奋的兜兜一股脑牵引到别处。 “程先生,梁小姐的脚看起来好像无碍了。”蒋裕生仍坐在副驾,问电话那头,“我还去送药吗?” 他手里攥着一个纸袋,里面装着最好的消肿药和止痛药,以及一张金牌骨科医生的名片。这是昨晚在程濡洱要求下配齐的,本打算今早趁着安静,塞在别墅前院的门缝里,没想到车刚在外面停下,就看着兜兜跟消防通道铁门斗气,梁芝华则站在一旁笑。 “不必了。”程濡洱反应不大,“她在做什么?” “遛狗呢。”裕生又补一句,“她一个人。” “你回来吧。”程濡洱很快挂断电话。 汽车缓缓启动,逐渐融进雾气,司机终于忍不住问:“蒋先生,这个梁小姐什么来头,竟然让老板这么在意?” “何止在意。”裕生压低嗓子,神秘得很,“别多打探,小心惹程先生不悦。他在梁小姐面前斯文得很,但你我都晓得,他平时哪有这好脾气。” 裕生想起昨晚,从梁小姐家离开后,程濡洱忽然冷声道:“茶餐厅那个男的,找出来。” 话说得很突然,蒋裕生愣了三秒,回忆起来是梁小姐遭遇的私生粉。裕生心想,不是顺梁小姐的意,已经把人放了吗? 话到嘴边又急急咽回去,试探地问:“好的,您希望怎么处理?” 按程濡洱以往的秉性,他大概会说“打到他不能求饶为止”之类的话,语气总是阴涔涔,令人不寒而栗。 这次蒋裕生却意外了,他听见程濡洱说:“监控调出来,把他送进去。” “只是这样?”裕生一时愕然。 程濡洱没应声,合眼揉捏眉心,看起来情绪极差。 回去的车程静得怕人,蒋裕生坐得僵直不敢动弹。有梁芝华在时,他还敢插科打诨,开几句玩笑话。眼下则是,尽量降低存在感,以免被枪打出头鸟。 “问问老三,他的黎太太今晚在包厢,到底在想什么。”程濡洱忽然说。 裕生摸不着头脑,硬着头皮打电话,原话转达:“黎先生晚上好,程先生让我问您,您的太太今晚在包厢到底在想什么?” 电话那头乱了一会儿,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:“哎呀,是裕生?” “黎太太您好,我开免提,您亲自跟程先生说吧。”裕生按开免提,把手机靠近程濡洱。 “老四,你生气啦?”黎太太小心地哄,半晌没听见程濡洱搭腔,语气便尴尬了,“抱歉,我以为不过是个小演员,捉弄一下也无妨,本打算闹一会儿就罢……” 话没说完,电话那头声音又换了,“老四,这事儿怪我没跟她说清楚,你说让她邀请梁小姐进太太圈,她以为就是邀请一个普通小演员。” 程濡洱听着倒笑起来,反问:“普通小演员?” “算我欠你一次。”黎牧听出他的怒气,让步说,“你很少让我帮忙,这回还搞砸了,是兄弟没安排好,下次我带乔榛当面给梁小姐道歉。” “不了,她胆子小。”程濡洱的好脾气耗尽,极不耐烦挂断电话。 汽车前排的裕生听得眼皮直跳,忍不住腹诽,觉得程濡洱的话听起来,仿佛梁小姐不是严太太,而是程太太。 07找狗 对芝华而言,原本这只是普通的一天。她遛完兜兜,给兜兜换了一碗净水,再倒满狗粮,此时天已大亮,二楼传来洗簌声,严丁青也起床了。 二人在餐桌对坐吃早饭,各自看各自的手机,伸出去的筷子也不会碰到一起,说不出是默契还是客气。 临出门前,芝华还摸了摸兜兜,让它乖乖等自己回家,晚上带它去狗狗公园玩。兜兜的尾巴疯狂摇摆,它毛茸茸的脑袋往芝华怀里拱,像一团热乎乎的棉花。 晚上回来时,芝华没听见兜兜的叫声,立刻觉得不对劲。她想到最坏的结果,不过是兜兜病了,没力气迎接她回家。没想到看见满满的水碗和饭碗,和早上出门时一样,纹丝不动分毫不差。 芝华心脏漏了一拍,焦急地唤它,屋前屋后找了一圈,没有分毫动静。她慌不择路,给严丁青打电话,语无伦次说:“兜兜呢?它、今天还有谁来过家里?” “你在说什么?”严丁青的声音听起来很远,好像在信号比较差的摄影棚里。 “兜兜不见了!”芝华憋不住哭腔。 “把门口监控调出来看看,估计自己跑出去了。”严丁青显然没当回事。 被他一提,芝华才慌张地想起看监控。 时间显示是上午九点十分,芝华离家不过半小时,母亲带着两个陌生男人刷卡进来,将兜兜牵出去,锁进一个大铁笼里。 没进铁笼前,兜兜对着陌生人叫了两声,其中一个男人一脚踹翻它,又对着它腹部补了两脚,兜兜瑟瑟发抖爬起来,夹着尾巴缩进铁笼一角。 黑色油布盖上铁笼,他们抬着铁笼,放进一辆皮卡车,两个男人开车扬长而去。母亲在原地看了会儿,也慢悠悠地往外走。 芝华出离愤怒,打电话质问母亲,“你把兜兜送到哪里去了?” “什么啊?”母亲还想装糊涂。 “门口有监控,我看到了。”芝华强忍着情绪,一字一顿问,“你把兜兜送到哪里了?” “急什么,你不是要备孕吗?备孕不能养狗,多脏啊。”母亲说。 “送哪儿去了!”芝华几乎哭出来。 “你安心备孕,等以后小孩大了,再养一只。”母亲总是绕着话题,铁了心不告诉芝华。 “谁告诉你我要备孕?凭什么自作主张!”芝华歇斯底里,“逼着我结婚,逼着我生孩子,你们还想逼我什么?!” “这是逼你?这是帮你巩固地位!”母亲愠怒地说。 芝华气结,张了张口想说话,却只剩下剧烈的喘气声。她挂了电话,决定自己开车出去找。 汽车刚启动,眼泪就落下来,一滴滴砸在方向盘上,刚开出家门,双手已经被方向盘上的眼泪湿透。 夜晚光线朦胧,芝华又哭个不停,眼睛只看见前面黑一块亮一块,连路灯的形状都看不清楚。她不得不停车,掩面痛哭了片刻,擦干眼泪接着开车去找兜兜。 从前,芝华有很多朋友,20岁出了事后,父亲嫌没面子,连夜搬家换联系方式,读书时的朋友都失去联系,她也没兴致结交新朋友。 生活里除了父母公婆,就是严丁青。面对他们,芝华总觉得窒息,她的遭遇令父亲觉得丢脸,令母亲觉得在父亲面前丢脸,令公公婆婆心有芥蒂,结果严丁青愿意接受她。 因此,芝华在严丁青这里,更像欠了一笔巨款。 她不再有敞开心扉的打算,她不确定新认识的朋友,是否也会嫌弃她的伤疤。 毕竟,连亲生父母都嫌弃,反复强调她的污点,试图让她成为一个极度乖顺的妻子。 但是兜兜不知道,它不懂人类世界这些荒唐的道理,它喜欢芝华,这种喜欢不需要芝华费力讨好,不需要她卑躬屈膝。 兜兜的存在是救赎。 严丁青第二天中午才发现,芝华为了找兜兜彻夜未归。他打来电话,略有疲惫地问:“还没找到啊?” 芝华累得不想说话,淡淡回了声“嗯”。 “这么大的城市,很难找到的,算了吧。”严丁青似乎是劝她,却更让芝华窝火。 她闷不吭声,不肯松口说“不找了”,严丁青懒得认真,想着由她去找,一只狗而已,过两天就会忘到脑后头。 又找了一个晚上,芝华一无所获,双眼红得可怜,憔悴地坐在车里,眼瞧着天又一点点亮了,她觉得自己可能永远失去了兜兜。 助理打来电话,提醒她本月还剩最后一个工作。芝华拍了拍脸,勉强找回理智,尽力打起精神抵达片场,还是藏不住失魂落魄。 一同拍广告的女演员许娅蘅小心翼翼问她:“芝华姐,你没休息好?” 芝华勉强扯出笑,眼睛也不眨,看起来状态极差。 “遇到什么事了?也许我能帮帮你。”许娅蘅拉着她的手坐下。 话音刚落,芝华眼眶晶莹闪烁,溢出几滴泪。她慌忙擦掉,尴尬地笑一笑说:“没什么,家里的狗走丢了,找了很久没找到。” 许娅蘅微愣,轻轻拍芝华的背,安慰道:“狗狗有灵性,知道你在找它,一定会回来的。” 化妆间的门轻轻开合,许娅蘅悄悄走出去,留给芝华整理情绪的空间。许娅蘅捏着手机,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,拨通号码打过去。 “怎么了?”蒋裕生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。 “芝华姐今天看起来好憔悴。”许娅蘅压低声音说。 蒋裕生还揉着眼睛,忽然瞬间坐直,忙问:“什么情况?” “好像是她的狗走丢了,她连续找了很久都没找到。”许娅蘅答,“这种事可大可小,我也不知道是否有必要跟你说。” 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裕生停了停,“事无巨细,有关梁小姐的,你看到了都要跟我讲。” 许娅蘅乖巧应声,收了手机才松口气。 前几天许娅蘅快收工时,助理兴冲冲赶进来,说蒋先生在棚外等着见她。许娅蘅听说是蒋裕生,惊讶得站起来,连忙往外赶。 她所在的经纪公司,规模并不大,但背景颇为雄厚,母公司的总裁是无人不晓的程濡洱,以前他从未涉猎演艺界,一年前忽然投资了一家奄奄一息的经纪公司,不少艺人挤破头想往里钻。许娅蘅则是幸运的,早在他投资前就签了公司,原本一直不温不火,倒赶上了好机遇。 谅她再不关注商业,也对大老板略有耳闻,知道常跟在程先生身边的,叫蒋裕生,也不是小人物,竟然单独说要见她,令她受宠若惊。 谁想到蒋裕生开口问的是,“你过几天要和梁小姐一起拍广告?” “是的。” “看到听到关于她的,都跟我讲。” 许娅蘅听傻了,细声细气提醒他:“蒋先生……芝华姐她、她已婚了。” 空气沉默数秒,蒋裕生失笑,多看了她几眼,“我知道,还有什么问题?” 许娅蘅立马摇头,掩住满脸震惊,脑袋里想的是,难道蒋先生想当男小三? 通风报信后,许娅蘅又默默安慰自己,只是告诉蒋先生狗丢了,应该不算道德败坏。 08救了她 外面传来修剪草坪的声音,程濡洱听着动静,恍然梦到多年前的夏天,也是修剪草坪的时候,他隔着郁郁葱葱的绿化带,目光透过行道树的枝桠缝隙,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。 世界是一张画布,这抹白色是正中间落下的一笔油彩,是他灰色记忆里唯一干净的。 偶尔有风,将她披散的黑发吹起,她的侧脸若隐若现,小巧的鼻尖沾着汗水,程濡洱坐在车里悄悄看着,听见她的笑,像冷饮杯里晃动的冰块。 程濡洱想喊她,他摘下口罩、墨镜和帽子,他想让她看清自己。 “芝华。”他喊。 风骤然变烈,画布被撕碎,程濡洱呼吸一滞,从梦境惊醒。 裕生在外面敲门,“程先生,您起了吗?” “什么事?”他撑坐起来,怔忪地看着窗户。 “梁小姐的事。”裕生说。 程濡洱的眼神终于动了动,他站起身来,随手套了件睡袍开门,问:“怎么了?” “梁小姐的狗走丢了,许娅蘅说是找了很久都没找到,现在难过得很。” “兜兜不见了?”程濡洱有些意外,“它不像会自己跑丢的那种。” 别墅一楼厨房的人听见动静,将准备好的早饭一一摆上桌,程濡洱心不在焉吃了几口粥,搁下碗筷说:“让闲着的人都出去找找。” “可是没有照片,他们不知道兜兜具体长什么样。”裕生为难地说。 程濡洱思忖片刻,淡淡说:“告诉他们,凡是黑白色的流浪狗都带回来。” “这么多狗放哪儿?”裕生惊讶得险些失语。 “城西的高尔夫球场里有个院子。”程濡洱语气平淡,“索性放那里养着吧。” 裕生登时愣住,看程濡洱一脸稀松平常,仿佛看到了古时的昏君。 下午五点多,裕生终于打来电话,兴冲冲地说:“程先生,找了57只黑白色的流浪狗,终于找到兜兜了!” “带过来吧。”程濡洱搁下电话,指节轻叩桌面,依旧漫不经心。 太阳快落山时,远远听着有车开进来,程濡洱站在窗口看,先下车的是蒋裕生,他拉开车后座门,一只黑白色中型犬跳下来,接着还跟下来一个人。 程濡洱眉头微挑,下楼去迎,正巧看见他们进门,兜兜贴着墙边,无精打采地垂着头。 “你怎么来了?”程濡洱问。 “球场经理找我告状,说你要把高尔夫草坪改造成狗窝。”周熠换好拖鞋,往沙发上倒,“我来找你要个说法呗。” “你很闲。” 程濡洱懒得搭腔,走过去弯腰摸兜兜的头。兜兜身子一抖,慢慢闻到熟悉的味道,尾巴尖小幅度摆动起来。 “给它喂点水和肉。”程濡洱说。 “喂过了,医生也检查了。”裕生答,“瞧着还是没精神,应该不是饿了或病了。” “你派出去三十几个人,就为了找这只狗啊?”周熠好整以暇地看着,慢悠悠说,“我猜猜,这不会是梁小姐的狗吧?” 程濡洱不响,换了双鞋又牵起狗绳,准备出门的模样。 “老四,不够意思啊,这狗还是我手底下的人找到的。”周熠啧一声,不满地嘲他,“连个谢谢也不肯说?” 大门微敞,晚风簌簌灌进来,程濡洱牵着兜兜往外走,声音愈来愈远,“让你的私房菜馆开门,我今晚带她去吃。” “这还差不多。”周熠心满意足起身,嘴里念着,“老三两口子见过了,我这个老大还没见过弟妹,多不像话。” 蒋裕生忍不住小声提醒,“周先生,梁小姐已婚了。” “有什么关系吗?”周熠有心调侃,“你的老板看起来像是在乎道德的人?” 走在前面的程濡洱分明听到了,却没什么反应。 他想到的是芝华,他记得芝华说过,兜兜是在市郊口袋公园捡到的。恰好这个公园,离程濡洱这处房子不远,可以带脚边无精打采的小家伙去转转。 前往公园的车上,程濡洱交代蒋裕生:“等周熠的馆子准备得差不多了,你打电话给芝华,说是碰巧看见了兜兜,让她来领回去。” 路灯光束落在程濡洱脸上,随着汽车行驶,明暗跳跃着。兜兜趴在边上,轻轻将头搁在他膝盖,试探地看他,见他没有反应,便安心合眼小憩。 程濡洱垂眼看它,捏了捏它的耳朵,问:“你喜欢我吗?” 声音柔得能滴出水。 但兜兜听不懂,只知道摇尾巴。当他再抬头看车窗,城市霓虹喧嚣的尽头,悬着一轮清冷的月亮,像她的眼睛,礼貌而陌生地看着他。 “程先生,到了。” 裕生拉开车门,树林的气息扑面而来。程濡洱挽起袖口,牵着兜兜下车,正要往里走,忽听见兜兜发出几声极细的“嘤嘤”声,脱缰似的猛往里冲。程濡洱没拽紧狗绳,眼睁睁看它窜进树林。 “这么能跑,它不会真是自己走丢的吧!”裕生呆住,然后才想起来去追,跑两步又停了,“程先生,里面好像有个人。” 程濡洱看过去,月光下的树林是青黑色,兜兜飞跑着扑向一个人影,发出兴奋的吼叫。他不必细看那道人影,月光过分柔和,却足够他看清。 “是芝华。”他轻声说,“不着急,慢慢走过去吧。” 他听见带着哭腔的笑声,却分不清是喜极而泣,还是她原本就在哭泣。程濡洱走着,忽然感觉心脏一抽,因她的哭声漏跳了一拍。 脚踏上落叶的声音很轻,他刻意放缓脚步,不打扰她发泄情绪。 更重要的是,他在尽力克制自己,尽力慢点靠近哭泣的她,止住想把她抱进怀里的冲动。 他心里念的是“芝华”,开口说的却是:“梁小姐,你怎么在这儿?” 树林里浮起雾气,芝华一点点抬头,眼里噙着泪,接续不断地落出来,仿佛全世界的雨,都装在她这双悲伤的眼睛里。 程濡洱知道,他应该表现得像个陌生人,像个和她才碰见两次的陌生人。 但是,“你在哭?”他忍不住,还是问出来。 但是,当她不小心撞到他心口,他听见砰地一声,似乎撞碎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。 他忍不住,还是伸手抱住她。 他不知道,眼前这个女人已决定轻生,而他打断了她的计划,救了她。 09一起吃饭 耳边有风,公园小径有人夜跑,哒哒的脚步声一圈圈地响。芝华的额头抵在程濡洱领口,他的手虚搭在她后背,并没将她抱紧。 芝华微躬的脊背忽然僵直,她伸出双手微微往前推,从程濡洱怀里退出来。 “抱歉。”她哭得嗓子哑了,声音听起来像半融化的冰沙。 程濡洱没说话,一动不动站着,雪松香愈来愈浓,像一张无形的茧裹住她。芝华忽然紧张,不是面对严丁青那种恐惧的紧张,而是脸颊微热、心跳加速,令她呼吸加重的紧张。 好一会儿,程濡洱才说:“没关系,人之常情。” 他的声音也哑得厉害,像粗粝的磨砂纸,从她的皮肤刮过。 世界是昏暗的,他胸口那团米黄色印记却亮得晃眼,那是她不小心蹭上去的粉底液。他的衬衫是水蓝色,像一汪平静的池水,布料褶皱是波纹,一层层堆到米黄色印记附近。 除了米黄色,周围还有几抹深色水痕,大约是她脸上的泪水,打湿了他昂贵的衬衣。芝华觉得心虚,那团印记像证据,指控她这次意外的越界。 程濡洱退了几步,离她有些距离,神色如常地看她:“去吃晚饭吧,我猜你应该还没吃。” 他语气坦荡,显得芝华心虚得矫情。 “对不起,您的衬衫多少钱,我赔您一件新的。”芝华小声说。 程濡洱眉头微挑,漫不经心扯了扯领口,“没关系,我没打算扔。” “您打算送去干洗吗?”芝华顿了顿,“那我把干洗费转给您。” 程濡洱转身往外走,只说:“没关系。” 二人一前一后从树林走出来,停车场就修在边上。工作日的晚上公园人气并不旺,停放的车更少,芝华一眼看见那辆黑色轿车,和她两天前早上见到车的很像,兜兜正趴在这辆车旁边,百无聊赖地眨眼睛。 难道那天早晨,她消防通道铁门处看到的,真是程濡洱的车?芝华心头一跳,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?他在那里还有其他认识的人? “梁小姐。”裕生在喊。 芝华回神,兜兜正在她脚边蹭。 “请你把车钥匙给我,我帮你开去饭馆。”裕生指向程濡洱的方向,“你坐程先生的车一起走。” 她看过去,程濡洱已经坐进车里,车门挡住了他的脸和身体,透过车窗朦胧的光线,只看见他的喉结和胸口,衣服上又是那块米黄色印记,实在扎眼。 江边夜风吹得烈,芝华乱糟糟的头发,被风卷得更乱些。她低头翻找钥匙,经不住发丝反复打在脸上,烦得她单手抓住头发堆在头顶,白净的脖颈像一块新采的玉石,随她低头的动作,绷出一道饱满的弧线。 程濡洱深深看了一眼,在芝华放下头发的瞬间,飞快收回目光。 “梁小姐,我顺路给你带点卸妆产品吧。”裕生说。 芝华脸一热,想起自己没卸妆,又哭得稀里哗啦,脸上肯定难看极了,匆忙给了句“谢谢”,扭头往黑色汽车里躲。 往车里钻到一半,看见闭目养神的程濡洱,芝华又想起她花猫似的脸,尴尬地缓缓坐下。她本打算和上次一样,挨着车门边坐下,以免打扰程濡洱休息。可芝华忘了还有个兜兜,此刻正往车里拱,一直把芝华挤得紧挨住程濡洱,它终于满意地摇着尾巴坐下。 程濡洱猝然睁眼,芝华的侧脸闯入视野,一张带着泪痕、色彩晕得红一块黑一块,但仍然好看的脸。 两人肩膀撞在一起,很快又分开,芝华往兜兜那里挤了挤,将两人之间留出一道缝隙。程濡洱看见他和芝华的手,隔得极近,他只用稍微抬手,就能握住她细嫩的指尖。 可她的手已经抬起来,温柔地落在兜兜头上,显得程濡洱手边空荡荡。 好在车程不长,没给他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。私房菜馆门口只亮着一盏灯,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。 “好像没开门?”芝华问,“还能进去吗?” 夜已经很静,程濡洱开门下车,沉声说:“嗯,我喜欢人少一点。” 芝华犹疑,看见店门打开,一个食客也没有。这何止是人少一点,简直像特意为他开门营业的。 过了几分钟,裕生驱车赶到,将买好的卸妆湿巾送到包厢里。芝华正听着服务员介绍菜式,看见卸妆湿巾,猛地想起自己的脸,忍不住再次尴尬,连忙起身拿着湿巾往卫生间去。 包厢门开合的瞬间,服务员滔滔不绝的说话声停顿间隙,她似乎听到一丝笑,轻到仿佛是她幻听。 芝华回头,在门即将合上时,往包厢里看去匆匆一眼,正对上程濡洱的目光,沉静如无风的湖水,深不见底地看着她,嘴角挂着还未消弭的笑意。 心口咚地一声,芝华呼吸一滞,好像被烫了一下似的,她猛地缩到门后,斑驳的粉底液,已盖不住她脸上突然的红。 等她卸完妆,用净水洗干净脸,已经过去十来分钟,返回包厢却发现服务员仍在,桌上和她离开时一样,两沓菜单、三副碗筷。 “再介绍一遍。”程濡洱对服务员说。 芝华一愣,听见服务员从头开始介绍菜式,意识到这是在等她,心里惊了一下,打断说:“程先生,您没点菜吗?您点就好,我都可以。” “点你想吃的。”程濡洱平静道,好像这只是他分外礼貌的待客之道。 “我不太会点菜,您点就好。”芝华有些不好意思。 事实上,她确实不太擅长点菜。芝华不怎么挑食,是面前有什么就吃什么的性格,以往出去吃饭,要么是父母点菜,要么是严丁青点菜,也从未有人问过她的意见——因为她从没有过意见。 但程濡洱好像很坚持,只说:“点你喜欢吃的。” 芝华见状,知道拗不过,翻开菜单时,心里悄悄涌上幼稚的雀跃,斟酌着点了五道菜,都是标价中等的菜式。 “您还要补点吗?”芝华扭头问,眼睛亮亮的,是开心的模样。 她素颜的脸很白,皮肤薄薄的,看着娇气得很,仿佛稍一碰就会泛红。她是偏清淡的长相,身材太瘦削,算是个美女,但放在娱乐圈里并不出色。 第一次看到芝华真人时,黎牧曾惊讶得合不拢嘴,那是一张挑不出错也没多少亮点的脸,如何值得程濡洱大费周章,迂回地、小心翼翼地接近她。 “没关系,你点菜就行。”程濡洱说。 芝华听着,发觉他好像总是说“没关系”,不管她说什么,他总是一贯平静地回答“没关系”,不像外界传闻的坏脾气。 “那就这些吧。”芝华合上菜单,谢他,“让您破费了。” “不破费,吃不穷。” 程濡洱失笑,看着她那双高兴的眼睛,看她眼底曾停留的陌生疏离,如日出后消逝的浓雾,他说话时声音忽然柔了些。 10克制 包厢顶悬着一只水晶灯,蜂蜜般的光线像从微融冰块流出来,落在红棕色实木餐桌上,呈现五彩斑斓破碎的纹路。 前后不过一分钟,门又被推开,服务员端进来三盏白瓷碗装的甜汤。芝华好奇地瞧,里面是她喜欢吃的小糯米团,中间缀着干花瓣碎,像少女脸颊氤氲的粉红。 “我好像没点这个……”芝华有些诧异。 “是老板送的。”服务员答。 碗碟被轻巧地搁下,服务员手脚快,退出去时悄无声息。芝华还想问,为什么会送甜汤,再抬头已经找不到端汤进来的人。 “这里的老板为什么会送我们甜汤?”芝华扭头问程濡洱,依旧是高兴的样子,“老板是您的朋友吗?” 她那样天真地笑着,那样坦荡地对他笑着。程濡洱听见她用了“我们”这个词,他垂着眼,把玩指尖一根没点燃的烟,仿佛并没有看她。 “是。”他声音愈发暗哑,像一把在火中哔剥燃烧的干木柴。 只有程濡洱自己知道,他的眼睛总不受控地滑向她的嘴唇,苍白的两瓣轻轻开合,唇上有细碎干裂,可怜得令他忍不住想咬一口。 听说是他的朋友,芝华坦然接受这份赠礼,捏着小巧的瓷勺轻轻搅动,送一口到嘴里,双眼随即弯起来。 汤水沾湿她干裂的唇,被她探出的舌尖一舔,双唇彻底湿漉漉,晃在程濡洱眼底,他禁不住上下滑动喉结,沉着脸咽下一些难耐。 不是斯文,也不是绅士,只是怕吓到她。 “好吃吗?”他盯住她因进食鼓起的脸颊,神色如常。 “好吃,您也喜欢吃甜的吗?”芝华想,既然是程濡洱朋友送的,大概是他平时喜欢吃的。 他盯着她覆满水泽的嘴唇,缓缓答:“我应该是喜欢的。” 一个怪异的回答,但芝华没有多想。 饭桌另一边,蒋裕生倒不怎么搭腔,搅了搅眼前的甜汤,忽然站起来说:“程先生,给周先生的盒子还在车上,我去送给他吧。” “去吧。”程濡洱依旧把玩着香烟,放在嘴里咬一咬,仍然没点燃。 匆匆出门后,蒋裕生径直去了周熠的会客间,两手空空走进去,哪有什么盒子要送。 周熠见他便笑,“可算是待不住了?” 沙发吱呀一声,蒋裕生瘫坐进去,长舒一口气道:“我要是再找不到借口出来,这会儿估计已经被程先生揍一顿了。” “你老板太矫情。”周熠啧啧摇头。 “那叫深情!”蒋裕生反驳。 被称为“矫情”或“深情”的程濡洱,在走廊另一头包厢里,咬着烟瞧芝华安安静静喝完一碗甜汤,将自己那碗推过去,问:“你很饿?” 芝华拿汤勺的手一滞,脸颊微热,鼻尖沁出一层薄薄的汗,“有点……一整天没怎么吃。” “为什么?”香烟随他说话而晃动,他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,“因为没找到兜兜?” 芝华点头,额前碎发垂下来,遮住她一半的眼睛。她伸手将头发顺到耳后,湿漉漉的眼眶和圆润的耳垂露出来,都浸着温热的红粉色。 “真的非常感谢您。”她郑重地说。 “你很喜欢口头谢别人?”程濡洱似笑非笑抬眼,对上她的眼睛。 “不是不是……”芝华显然无措,努力为自己辩解,“我还是、还是送您一点……” 她眼睛转了一圈,试图给自己找点灵感。 “我还是送您一件新衬衫吧。”她又看到程濡洱胸口那团米黄,“您习惯穿什么牌子?” “什么牌子都可以。”程濡洱拿出手机问,“手机号多少?” 芝华乖乖报出号码,见他满意地按了会儿手机,似乎是存好号码了,往她的手机上打了一通电话,嘟一声就挂断。 “这是我的号码,衬衫买好了联系我。” 那根烟夹在他指间,拇指腹来回轻碾滤嘴。芝华怕他介意有女性在场,故而不好意思抽烟,忙说:“程先生您抽烟吧,我没关系的。” 程濡洱指间动作停住,轻笑一声,“好。” 确实有些克制不住了,不是烟瘾,是别的冲动。他并不沉迷于香烟,或者说他不沉迷于任何事情,唯一挑战他自制力的,只有循序渐进靠近芝华这件事。 和她相处多一分钟,他的自制力就减弱一分,甚至在茶餐厅第一次与她正式见面时,他强迫自己尽量不与她说话,以沉默约束自己。 现在则是用烟分散注意力。 咔嗒一声,程濡洱指间的烟被点燃,明灭的小红点在烟雾中闪烁。他闭上眼吸得很猛,像憋了很久终于呼吸的人,靠烟草味麻痹自己。 芝华不晓得他在忍耐,感受不到他紧绷的神经,问他:“您喜欢什么颜色的衬衫?” 单纯、平静的语气,令他不得不睁开眼。 “有哪些颜色?” 程濡洱眼底一片红,声音哑得不像话。 空旷包厢里,只剩他们两人。太安静了,可惜芝华体会不到这种安静里隐藏的危险气息。她将手机屏幕往程濡洱的方向偏,但水晶吊灯迷幻的光,让屏幕难以看清。 程濡洱忽然靠过来,带着浓烈的烟草味,混着散不去的雪松香,一股股往她鼻息涌。 手机还攥在芝华手里,程濡洱的手伸过来,指尖在屏幕上滑动,翻看官网上衬衫的商品图片。 除了踉跄跌进他怀里,这是他们第一次靠得如此近,他的下巴几乎挨住芝华的额头,滚烫的气息如海浪,一阵阵扑到她脸上。 太近了,芝华后知后觉紧张,仿佛被他的气息烫住,心脏猛地缩了一下,却不是害怕。 她惊讶于她不害怕,不像往常严丁青试图抱她那样颤抖,她只是呼吸急促,心脏好像要跳出来。 也许是烟草味和雪松香裹在一起,令她闻得头晕目眩。 “都可以,你选吧。” 令她慌乱的气息离开了,芝华偷偷松口气。 芝华不知道,这其实只是程濡洱暂时放过她,毕竟对他而言,现在还不到时候。 一根烟很快吸完,芝华见他似乎要灭烟,忙将手边的烟灰缸递过去,她维持平静的表情,被她微微颤抖的手出卖。 程濡洱看见了,眼底浮上笑意。害羞也好,害怕也罢,至少她没有躲开。 11养狗狗 滋的一声,烟被按灭,几缕淡淡的烟雾漫上来。程濡洱灭烟的手横在芝华眼前,干净修长的指节,正微微用力往下碾。手指往上,是起伏青筋的手背,有力地绷着。 芝华忽然出神地想,他这双手真好看。 接着被自己的念头吓住,觉得一个成年男性的手好看,不是个好兆头,尤其对已婚的她而言。 哪怕是未婚,也轮不到她来欣赏程濡洱的手,好像从二十岁那个雨后黄昏起,她就失去了喜欢的资格。 芝华心里发酸,她没有体验过正常的恋爱,那种暧昧期互相拉扯,小心翼翼的试探,一步步确定心意的紧张,所有别人经历过的关于爱情的美好,她都没有过。她只是被侵害、被嫌弃,最后被严丁青接纳。 太安静了,芝华终于感受到包厢里的沉默,空气里除了她的呼吸,只剩程濡洱的气息。 偏偏他们都不说话了,烟也熄灭了,这里没有别的动静,真的只剩下呼吸声。 灼人的沉默,像暗处悄悄燃起一把火,不知不觉蔓延起来,将她包围。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,迫切地需要说点什么,打破这种令她心慌的沉默。 “蒋先生还不回来吗?”她的声音不再是那样坦荡。 程濡洱的手仍按在烟蒂上,偏头看她,问:“你很关心他?” 似乎在逗她,但声音是沙哑的。 “兜兜呢?”芝华又换了话题,“服务员带它走了,说是去喂点吃的,也不知道带哪里去了。” “不会弄丢的。”程濡洱耐心地回答。 芝华搜肠刮肚,实在找不到更多废话来缓解尴尬。气氛何时变得暧昧了?她鼻尖只剩他的雪松香,她从未觉得雪松香如此具有压迫感。 或许在旁人看来,这里的气氛从未有过暧昧的焦灼感,只是在芝华意识到暧昧氛围的一瞬间,这里才有所谓的暧昧感。 芝华的心态变了。 因为程濡洱帮她找回了兜兜? 这个理由,连芝华自己都觉得可笑。如果找回兜兜的是其他陌生人,芝华绝不会因此产生别的情愫。 芝华又忍不住看他的脸,目光落在他高耸的眉骨,接着是深陷的眼窝,一双眼睛笼在眼窝的阴影里,看着如晦暗的海底。 大概是他的眼睛太深情,让芝华产生一种被人呵护的错觉,以至于她有了回应这种呵护的勇气,被称为心动的勇气。 “你在想什么?”程濡洱笑了,“为什么这么看着我?” “抱歉……”芝华难堪地回过神,一瞬间脸又滚烫。 “你坐一会儿,我去看看裕生。” 程濡洱忽然起身,仿佛看穿了她地尴尬,给她一些舒适空间。芝华内心感激万分,听着他走远地脚步声,逐渐平静的内心涌上罪恶感。 她刚才对一个男人短暂地心动了,她对婚姻之外的男人心动了。尽管她的婚姻有名无实,但属于婚姻的道德枷锁是实实在在的。 裕生跟着程濡洱再进包厢时,菜已经上齐,芝华正打算起身出去寻他们,刚站起身,便看见包厢门推开,进来的却是三个人。 “梁小姐,这是周熠周先生,这家餐馆的老板。”裕生介绍说。 周熠直走到芝华跟前,伸出手来,说:“熠熠生辉的熠,很高兴见到你。” “很荣幸认识您。”芝华擦了擦手,指尖带着轻微湿意,回握住周熠,“我叫梁芝华。” “我知道,梁小姐很出名。”周熠笑说。 这句话令芝华愣住,据她自己判断,她算不上知名演员,顶多是观众眼熟的面孔,何谈让大老板耳闻。 “坐下吃吧。”程濡洱淡淡说。 服务员进来再添一副碗筷,周熠松了袖口徐徐落座,朝芝华一笑道:“正好我也没吃,过来蹭顿饭,梁小姐不介意吧。” “当然不会。”芝华听得一顿,差点被嘴里的甜汤呛住。 “我介意。”程濡洱说得不冷不热,眼里倒是笑着的。 “你介意,那你出去吧。”周熠挑眉,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芝华的菜碟里,“这是招牌菜,梁小姐先尝。” “谢谢、谢谢!”芝华简直坐立难安,“怎么能让您为我夹菜。” 对于她这个小演员而言,眼前的人都是可望不可及的行业顶级资源,若是在工作场景里碰见,连打招呼问候的机会也轮不到她,现在竟莫名其妙地坐在一张桌上吃饭。 “别客气啊,都是自己人。”周熠大手一挥,抽出名片递过去,“以后想来吃饭,随时欢迎。” 芝华捏着名片,总想问一句为什么,难道是因为程濡洱,她才有这样的待遇。可为什么是程濡洱,芝华不敢问。她怕问出来,是她不想要的答案,更怕是她想要的答案。 包厢门又开合,喂过食的兜兜被牵进来,吐着舌头兴高采烈摇尾巴,一边嗅一边往芝华的方向去,停在芝华脚边乖乖坐下,也不吭声吵。 周熠看得有趣,问:“这是梁小姐的狗?看着很聪明。” “是的,多亏程先生碰到了,不然不知道我要找到什么时候去。”芝华提起来万分感激,看向程濡洱问,“一直忘了问,是在哪里碰到兜兜的?” 此话一出,空气中有短暂的微妙沉默,周熠似乎被逗笑,手捏着饮茶的白瓷杯,正挨着嘴边,被呛得洒出茶水来。 程濡洱答不上来,因为兜兜是手下人满城出去找回来的。好在裕生反应快,尽量自然地抢答:“是在市二桥南边的灌木丛里找……碰到的。” 芝华意外,本能地问:“那里挺偏的,您是路过吗?” “呃……对。”程濡洱难得慌乱,便不看她,很快把问题抛回去,“兜兜怎么会跑到那里去?” 芝华停住,脸色明显黯淡,兜兜被遗弃的事情难以启齿,但她不想随便搪塞一个理由敷衍程濡洱。 “其实,兜兜是被我母亲偷偷遗弃的。”她低着头,盯着自己的手,无奈地嘲自己“她觉得狗不干净,会影响我……备孕。” 闻言,桌上三人齐看向她,眼里是愕然。 程濡洱轻微皱眉,问:“你在备孕?” “没有。”芝华摇摇头,“只是老人家的一厢情愿罢了。” 气氛又松了些,碗碟叮当的响动渐渐活跃,周熠貌似不经意问:“可是梁小姐结婚也有几年了吧,没有生育计划吗?” 芝华还是摇头,“没有。” “不喜欢小孩?”周熠追问。 “不是。”芝华礼貌性笑一笑,似乎不想说太多。 兜兜温热的小脑袋拱着芝华膝盖,她再三犹豫,有些不好意思地问:“程先生,有件事还想麻烦您。” “没关系,你说。” “您有没有喜欢养狗的朋友,可以收养兜兜?我怕带回去,过了几天兜兜又被弄丢了,不是每次都能好运找回来。” 芝华有些忐忑,毕竟他们相识不久,也许程濡洱并不愿意费时间。 “只要喜欢养狗就可以吗?没有别的条件?”程濡洱略有思索。 “当然,只要能对兜兜好,我已经很感激了,哪里还能挑条件。”芝华眼睛亮了亮,很期盼的模样。 “那你看我行不行。”程濡洱转身正对着她,微微倾身靠近,又歪头看兜兜。 “我看行。”周熠的声音传来。 “我看行。”蒋裕生附和。 芝华噗嗤一笑,“您如果愿意,当然可以。” “行。”程濡洱搁下筷子,朝兜兜勾手,“兜兜过来,你的主人不要你了,以后跟着我吧。” 像逗小孩的模样。 兜兜听不懂,只当程濡洱喊它过去,摇着尾巴哒哒地过去。芝华看着,心里发酸,想起刚捡到兜兜时,它可怜兮兮的模样,想起兜兜陪她走过的每一个日出和黄昏,又想起自己是为何不得不将兜兜送出去,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怜。 “程先生,以后我可以经常去看兜兜吗?”芝华问。 “当然可以,兜兜的主人仍然是你。”程濡洱揉着兜兜的小脑袋,“它只是换了住的地方而已,你不要有心理负担。” 他语气平淡,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小事,甚至并没有看她。芝华心底震动,看着他平静的侧脸,闻见幽幽的雪松香,像冷冽的冬季,一望无际的雪原里,穿过冰层朝她涌来的暖意。 -------- [温馨提示]情人节快乐!今天中午十二点加更一次! 明天开始,更新时间改为每天中午十二点~ 按节奏,预计离吃肉还有5章左右的距离 如果节奏预判错误的话就当我没说(狗头 12出轨被扣(情人节加更) 今晚的星星格外亮,分明前两日也是这样晴朗的夜晚,芝华坐在轿车里,泪眼朦胧抬头时,从未注意到,原来秋季的星空这样明亮。 饭局结束后,芝华从暖融融的包厢走出来,站在饭馆正门口。晚风清冽,路边只有一盏灯,洒下的光亮很浅。程濡洱的车子开出来,后车窗降下一半,兜兜都脑袋探出来,嘤嘤地朝芝华叫。芝华看着,心又软了,忍着没到跟前去,向程濡洱道谢:“麻烦了,养宠物其实很费神的。” “没关系,它很可爱。”程濡洱向她告别,“再见,路上小心。” 汽车很快融进夜里,剩两颗暗红色尾灯,越来越小地悬在空中。 程濡洱拿出手机,细看芝华的微信头像,是她和兜兜脸贴脸的照片。这是刚才在饭桌上添加的。他们聊到喂养兜兜的事情,芝华担心程濡洱没有经验会手忙脚乱,主动提出添加微信好友,以便他随时询问琐碎的事情。 也许他可以强硬地出现在芝华的生活里,他可以用芝华无法拒绝的方式,更快更轻松地拥有她。但程濡洱选择最温吞的方式,让芝华自愿接纳他靠近。 这样的过程是缓慢且折磨的,只是他并不觉得难以忍受,毕竟他已经找了她这么多年,寻找的时间更为漫长,以至于他一度认为,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芝华了。 如今在他眼前的芝华,和从前完全不同。她曾是多么活泼的女孩,她又是那么善良,以至于她会有点多管闲事,管到他这个陌生人头上来。现在的她,却好像总在害怕什么,她变得安静,变得不爱说话。 程濡洱很清楚地看到,她不开心。尽管对现在的芝华而言,他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,他仍固执地觉得,他有责任让她开心。 “告诉李摩,可以开始了。”程濡洱望着车窗外,目光不知落到何处,心里反复响起那个词——备孕,不能一昧等她主动靠近了,他得加快进度。 蒋裕生应声,给李摩打去电话,说话声逐渐窸窸窣窣。程濡洱闭上眼,回忆起见到芝华的第一眼,他的汽车躲在林荫下,隔着一排绿化带灌木修筑的围墙,他看见草坪上赤脚站着一个女孩,穿着白色背心和热裤,手拿着水管给草坪浇水。她的头发很长,松散地盘在脑后,一小半发丝落下,被水雾打湿,一缕缕紧贴着她的脖颈。 那时远处有人喊她,她循声回头,令程濡洱窥见她的眼睛,像日光下的水潭,明亮地晃在他眼底。 也是这双眼睛,后来安慰了他无数个日夜。 芝华刚开车到家,已经收到程濡洱发来的视频,是兜兜刚进新家的样子。芝华点开反复看了三遍,默默按了保存键,给程濡洱发去消息:“兜兜看起来很高兴,谢谢你。” “它也让我心情好,所以别客气。”程濡洱很快回复。 他的头像是一颗淡蓝色糖纸包住的糖果,芝华觉得眼熟,点开看发现是曾经很流行的一种水果糖,现在好像很难在市场上见到了。 只是想不到,程濡洱会用这颗糖做头像,很不像他的风格。 芝华盯着他的头像看,而程濡洱盯着她发过来的文字看,在芝华不知不觉里,她对程濡洱的称呼,已经从“您”变为“你”,这种变化让程濡洱难得心情大好。 家里空无一人,严丁青没发来任何讯息,母亲也没有任何询问,他们都认为,兜兜这件事已经过去了。 芝华觉得疲惫,躺在床上闭上眼的那一刻,芝华甚至幻想,有小三趾高气昂找上门,逼着严丁青和她离婚该多好。 离婚这件事,芝华以前提过一次,那时严丁青大概还未出轨,称得上是好丈夫,只是他越好芝华就觉得越耽误他。听到离婚,严丁青很恼怒,芝华从未见过他那种表情,惊愕、暴怒,决绝地否定她地想法,“我并不觉得这是所谓的耽误,芝华,你总是对我太客气了。” 后来,芝华便不再开口,她知道了这只是她个人意愿,这桩婚事里,只有她不情愿。 再醒来后,手机里有两条新消息,芝华睡眼惺忪点开,都是程濡洱发来的,先是带着兜兜散步的一分钟视频,接着是文字消息:“兜兜醒得很早。” 芝华愣愣地看着视频里撒欢跑的兜兜,心下第一个念头是,真好,还有人知道兜兜对她很重要。 “兜兜看起来很喜欢你。”芝华回他,“它流浪时能被你碰到,真的是缘分。” “确实是缘分。”程濡洱说,“缘分到了,天涯海角也遇得到。” 芝华顿了顿,看着这句话,总觉得话里有话,不知该回什么,索性回了一个猫猫头表情,对面没有再发新消息过来。 今天没有工作日程,恰好严丁青不在家,芝华难得享受独处时光,百无聊赖瘫到天黑,才逐渐觉得不对劲。 一整天过去,严丁青没有一条消息,这不符合他的作风。芝华坐起身,点开严丁青的对话框,问:“还在片场吗?” 半小时过去,对话框毫无动静,屏幕里的沉默令芝华不安。 憋闷的夜忽然落雨,冷冽秋风猝不及防涌进来,卷起窗沿的布帘,呼啦啦往芝华怀里灌。她赶忙起身,手忙脚乱关窗,半截胳膊被暴雨淋湿,滴滴答答的水坠在地板上。 就在这样仓皇的时刻,手机铃声突兀孤寂地响起,芝华吓了一跳,猛地抓起来看,不是严丁青的名字。 一串从没见过的陌生号码。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,她将听筒靠近耳朵,太阳穴跟着跳了一下。 “梁小姐,非常抱歉打扰你,求你一定要帮帮严导!” 一个惊慌失措的女声。 芝华反而镇定了,问:“他怎么了?” 女声断续,伴着滋啦电流,毛毛糙糙地传过来:“严导被扣了,你救救他吧!” “为什么?”芝华心口一瞬间冷冷的,“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?” 哭声淅淅索索响起,电话里女人哭得绵绵的,像夏天糖水店的绵绵冰,压下去蔫蔫儿的,融化后还黏糊糊。 “你说话!”芝华心里只剩一个烦字,“否则我要挂断了!” “他和我约会,被我的老板扣下了。” 说完这些,女人仿佛受了天大委屈,哭声如戳破的气球,噗吱一声,在耳中满天飞。 “所以呢?”芝华有些不耐烦。 “老板要见你。”一时安静后,女人小心翼翼地确认,“你会来吗?” “地址发给我。” 芝华没得选。 13赴约 夜里灯光很吵,闪得人避不开眼。打湿的柏油路面,铺开一望无际的黑,拧不干的黑。 按照短信,她驱车来到筑云会所。芝华不常出入这些地方,但对筑云会所有耳闻,私人会员制,普通消费者连进去的门槛都没有。 原以为会被拦下,门童倒直接迎上来,殷勤地笑:“梁小姐,欢迎光临。” 芝华防备地停住,语气犹疑:“我没有会员。” “您说笑了。”门童体面地笑,“您是老板的客人,哪还需要会员证。” 芝华来不及问老板是谁,门童抬起风帘,冲内厅喊:“梁小姐到了。” 一位年纪稍长的男子从远处走来。他着成套制服,别一块银色名牌,上写“大堂经理李摩”。 “梁小姐好,这么晚了,辛苦你专程跑一趟。” 他伸手问好,芝华不会拒绝,却有些着急,顾不上礼貌客套:“麻烦带我去416包厢。” “好的。”他微微欠身,朝前伸出手,“请您跟我走。” 会所空极了,舞池地板被擦得锃光瓦亮,铺嵌的琉璃板刻意凿冰裂纹,撑着她的细高跟,哒哒哒碰撞得像心跳。 她听见掠过的风声,卷着风帘底端,唰啦啦地吵。电梯门缓缓打开,“叮”声片刻,芝华嗅到鸿门宴的暗涌。 包厢门口站着一名服务生,笑眯眯地伸手迎她,贴心地替她打开门。房内的光溢出来,温馨的暖橘色,像裹着一层融化的蜂蜜。 芝华站在门口,用力地提口气,才敢缓缓走进去。 碗碟声轻轻的响起,包厢内很静,芝华觉得压抑极了,倚着门框停住,盯住脚尖看了数秒,这才抬头往里看。 一张红棕色圆形木桌,桌上是一块浑厚的花玻璃转盘,驮着满当的餐碟盘食,慢吞吞地做着自转运动。 芝华一眼看见她正对面的男人。 他穿着熨帖的西装,白衬衫袖口挽到肘关节下一拳处,脱掉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。在他身后,有个木质的落地挂衣架,雕着一簇梨花。一件男士米灰色风衣挂在上面,笔挺地垂坠下来,一尘不染。 从她进门至今,他始终低着头,齐整的三七分头发耷拉了几缕,高耸的眉骨几乎盖住了他眼窝。 芝华考虑过很多种场景,从未想过会在这里见到程濡洱。 “程先生?”她壮着胆子喊。 包厢内其他人应声停下,却不说话,一双双眼睛瞧着她。 眼前男人缓缓抬头,拿手边餐巾碰了碰嘴,仿佛后知后觉地笑了一笑,眼里有微不可查的醉意,“哦,你来了?” 他搁下餐巾,捏起一小块桃酥,按进奶酪盘里沾,再放进嘴里细细嚼。然后他又朝左侧摆摆手,示意身旁的人挪开位置,手指拍上真皮坐垫,让芝华坐过来。 芝华暗暗攥紧袖口,依他坐过去。她经过的三个男人都惶然起身,离得远远的,给她让出通过的空间。 这一切都很奇怪,可芝华说不上来。 “是你让我来的?”芝华再问。 程濡洱朝身侧服务生勾手,服务生飞快取来氤氲热气的湿毛巾,递到他手边。他边擦拭双手,边看她,“没错。” “我来是为了……” “你还没吃吧?”程濡洱打断她,“先喝点汤?” 芝华意外地看他,连忙拒绝,“不用了。” “先吃吧。”程濡洱笑意很淡。 服务生识人眼色,麻利地盛上一碗甜汤,笑说:“我知道,梁小姐喜甜。” 再看程濡洱,他一只胳膊虚搭桌沿,另只胳膊按在她椅背,呈包围姿势,侧身瞧她。他眼窝很深,鸦羽般的黑长睫毛,令他浅褐色瞳仁又淡几分。而他的眼睛,像安静的琥珀石,一道光照下来,落在棱角处,折射点微微闪光,带着滚烫温度。 芝华后知后觉,嗅到他身上的酒气。难怪他有些反常,许是喝得微醺了。 桌前的周熠忍不住笑:“老四这边的服务生确实是极聪明的。” 程濡洱神色松动,跟着笑道:“是这里老板上心罢了。” 说这话时,他是看着芝华的。 四处笑声渐起,周熠懒懒起身,招呼众人:“走吧,老四有正事,咱们耽误不得。” 言辞之间的调侃意味太浓烈,芝华很快捕捉到程濡洱眼底促狭笑意,她心跳忽然很快。 人们走得很急,赶着什么似的,一会儿就散得没有声响。 可以容纳十几人的包厢,除去服务生,现在就只剩芝华和他。 那碗甜汤搁在芝华手边,小巧的糯米丸子,泡着清甜的米酒,蛋白搅得像柳絮,白色的一丝丝飘在碗顶。 浓浓的甜味冲出来,确实是她会喜欢的口味。 “尝尝?”程濡洱仍盯着她看。 芝华依他所愿,小小吞了一口,甜汤的味道很合她心意,芝华含在嘴里却怎么都咽不下去。她挤出难堪的笑:“实在没心情吃。” “是因为难过吗?” “是因为丢脸。”芝华低垂着眼,“从未想过那个女孩口中的‘老板’,是我认识的人。” 芝华用力咬,嘴里的糯米丸子突然没有味道,甜米酒也没有味道。所有的东西都是麻木的,她鼻头发酸,丧失一切感觉。 在她努力吞咽的时候,几位服务生悄然推门离去。厚重的木门开合却没什么响动,她好不容易吃完那一小口甜汤,嘴里甜得发苦。 直到桌上自转的玻璃托盘停下来,芝华才发现这里真的只剩下她和程濡洱了。 “那女孩说,严生被你扣了…是不是需要赎金?”芝华小声问。 手机震一下,程濡洱点开,“不止需要赎金,可能还需要点儿医药费。” 他将手机推至芝华眼前,屏幕里是一张照片。一个嘴角渗血的男人被身后人扼着下巴,正对镜头留下了这张屈辱的正面照。 那是严丁青的脸。 “他们下手重了点,严先生可能要休养几天了。” 芝华半低着头,牙齿咬得下嘴唇湿漉漉,口红也花了,留在唇上像斑驳的墙纸。 “为什么要打他呢?”她忽地抬头,眼里也湿漉漉。 “他说话不讨人喜欢。”程濡洱说得很平淡,抽出一张餐巾纸给她,“口红花了,擦擦。” 纸巾几乎是塞进芝华手心的。 14他让你陪我,抵掉这一百万 “他就关在最前面的房间里,你是想见他,还是想先谈赎金?” 芝华却问:“你为什么扣他?” “他婚内出轨被狗仔拍个正着。这事儿本来与我无关,但我旗下的女演员和他一起被拍了,我只能出点钱买断照片。” 他在手机里翻出一张收据照片,展示给芝华看,“两个人的事,不能我一个人出钱,对不对?” “对。”芝华笑得艰难。 图里是两百万元整,她需要承担一百万,可芝华拿不出这一百万。 说来难堪,做演员这几年,她粗略一算,竟然没几笔存款。原本,芝华只在剧场里安分当一个昆曲演员,收入不算太多,但她对金钱本就没有太大执念。她转行做影视演员,完全为了补严丁青的窟窿。 高中时,严丁青就痴迷于影像,立志于成为优秀导演,芝华相信他能做到,他总是言出必行。只是成为优秀导演的路太曲折,也太需要钱。大学以后,严丁青频繁参赛,期盼在行业内崭露头角,获了不少新人奖项,只是他的作品总是叫好不叫座,离商业化还有很长的距离。 拍出来的电影赚不到票房,年复一年亏损,严丁青一度拿不出钱开启新项目。芝华无法坐视不管,咬咬牙也就答应了转行。 起初只是接了一个文艺电影戏曲指导的活儿,后来被引荐做文替,逐渐也算入了行,有时行程比严丁青还忙。不过赚的钱,大多数又进了严丁青的新项目,再也不见回来——他的电影至今没有盈利的,尚属于赔本赚吆喝的阶段。 芝华盯着红木桌面发愣,脑子里飞速盘算,短时间内她能拿出多少钱。严丁青的项目在收尾阶段,这是他参加的新比赛,截止日期只剩一个月左右,他的时间拖不得。 总归要帮他,芝华告诉自己,再艰难也得帮他这次,这是芝华欠他的。20岁那年,是他从一堆破纸板里找到了她,找到了衣不蔽体,浑身血痕的她。芝华清晰地记得那一刻,她已经奄奄一息,听见压在身上的纸板被人挪动,灰尘扬起来,扑满她的鼻腔,她想咳嗽都没有力气。 下一秒,纸板被挪开,眼前骤然变亮,刺得她双眼溢出泪,有模糊人影靠过来。芝华看不清是谁,她惊恐地想躲,拼尽全力往后缩,被一把抱住。 死命地、炽热地被拥抱住。 她听见严丁青的声音,“别怕,是我。”他好像在哭。 紧绷的弦终得放松,芝华像溺水被救,大口喘息着,仰头看见楼顶破败的天窗,玻璃裂开一个洞,在阳光下亮着阴森森的寒光。 从此以后,芝华总觉得,她得还这个人情。 只是眼前,她实在拿不出一百万现金。芝华盘算半天,卡里的钱加在一起,不过六十余万,卖房卖车也不可能在几天内拿到钱。找不到人借钱,芝华没有社交,也没有能借钱的朋友。两边父母更是不用指望,他们只有养老金,存款加起来不过二十万。 好像一切求助的路都堵死了。 “程先生,能不能……”芝华难堪地开口,“让他先回片场,这一百万我会想办法还,我肯定会还。” 程濡洱眉头皱起,沉默不语看她,慢慢地摇了头,眼神好像是可怜她。 “我肯定会还的。”芝华苍白无力地强调。 “你似乎很爱他,可你知道严丁青怎么说吗?”程濡洱的语气听着让人不安。 芝华呼吸一滞,心里打鼓不敢问。 程濡洱思忖片刻,平淡地说:“你的丈夫早知道你没有一百万,他也开了个交换条件。” “他让你陪我,抵掉这一百万。” 程濡洱声音极轻,却还是吓了芝华一跳。 空气瞬间下沉,重重地压在芝华心口。她僵直地坐着,傻了似的,登时冒出一层冷汗。芝华很清晰地听见破碎声,从她心脏处传来,沿着血管直奔太阳穴。 严丁青明知道芝华的心理障碍,他分明亲眼见过,新婚夜里哭得失控的芝华,他怎么能忍心提出这种交换条件。 “我不相信……”芝华浑身战栗,声音也跟着颤抖。而程濡洱的脸是平静,甚至是悲悯,沉默地凝视她。 他点开一段手机录音,滋啦一声电流后,严丁青的声音传出来,抵在芝华耳边似的,严丁青说:“让我老婆陪你,够不够这一百万。” 录音戛然而止,芝华听不见他半分犹豫。 房间里的沉默无限拉长,芝华的心堕下去,掉进她一眼望不见底的黑洞,她想起严丁青抬起纸板抱住她时,照进来的那道光。 “你呢?”芝华平静地问,“你答应了这个条件吗?” “我答应了。”程濡洱递过来一张房卡,“明晚八点,这里的8012号房,你还有一天时间可以考虑。” 程濡洱套上风衣,送芝华出门。二人在走廊上一前一后,很像他们在茶餐厅第一次见的场景。外面没有人,走廊静得冷清。程濡洱的身影在光下很大,黑色的一团映在地毯上,芝华往前的每一步,都被包裹在这黑色里。 送到门口,晚风扑了满怀。芝华猝不及防地打个哆嗦,赶忙拢紧外衣,缩着脖子将脸埋进衣领里。 “我喝了点酒,就不远送了。” 他的声音很轻,一阵风来就散。 芝华当然不会介意,忙谢他:“没关系,我开车来的。” “那你注意安全。” 风又大些,芝华随意点点头往外跑,微躬着背飞快钻进车里。她发动引擎,看见后视镜里的程濡洱,想起自己惊愕得忘了问他,为什么会答应这个条件。 雨后的夜晚是一块干墨,硬邦邦、冷冰冰。芝华的车亮着红色尾灯,朝这块天地间的墨滑动,被黑色一寸寸吞没。 城市的沉睡时刻到来,会所灯光逐渐昏沉。程濡洱阔步朝里走,体内的酒精热起来,好像能冒出无数个咕噜的气泡,朝他大脑飘。 然后“啪”地惊响。 程濡洱神色一震,定了定神去看,是周熠胡牌拍桌的声响。 原来他已经恍然坐在棋牌室软沙发里,大概坐了一轮牌的时间。而他对这段时间毫无知觉,只感觉呼吸不畅。 他很少喝酒,今天是例外。若不是那点酒精稳住他,若不是酒桌的人有心留住他,严丁青恐怕会被他亲手打残。 “你太矫情。”周熠啧声嘲他。 其他人也笑,朝他起哄:“四哥难得体贴,梁小姐吃东西时,紧盯着看。” 周熠起手出牌,语气悠悠的,“怕不是光盯着别人的嘴看了。” 又是一阵哄笑,程濡洱兀自摇头,辩不了半个字。 他确实盯着她的唇看。他不敢直直地看她眼睛,如果她眼里是悲伤,程濡洱会觉得于心有愧。如果她眼里是木然,程濡洱会觉得他来得太迟。 如此,他只能把目光移向别处。偏巧注意到芝华的唇,画里东方美人常有的那款唇。不薄不厚、不宽不窄,配她温和清秀的五官,正正好好。 但是唇却被她用力咬住,她的隐忍、难过,全压在齿痕里,裹在斑驳的口红里。 程濡洱很想帮她擦掉,把她的凌乱和狼狈抹除。 15玩得挺脏的 夜似乎变长了,程濡洱抬手看表,才晚上十点,时间流逝的速度太缓慢,窗边是一轮弯月,黑色才刚刚降临。 他很想知道,明天晚上芝华会不会赴约,他很迫切地想弄清楚,芝华究竟爱严丁青到什么程度。 房间里牌还在响,听起来像落雨,程濡洱挽起衬衫袖口,慢吞吞饮解酒茶,心不在焉地看桌上的牌。 有人推开门,周熠抬眼看去,拿牌的手顿了顿,眯起眼笑道:“稀客,老二怎么来了?” 陆续有人起身问好,“齐先生好。” 齐烽略点头,拍了拍程濡洱的肩,“出来说。” 二人走到月光下,风一丝丝地往怀里钻,程濡洱思绪清醒些。 浓郁的墨色里,齐烽点燃一支烟,呼出一口后,缓缓说:“是有点奇怪,她和你失约的第二天,她爸把房子挂出去卖了,几乎是贱卖,好像很紧急。” 他停了停,掸烟灰到地上,“倒不像是急着用钱,因为下半年他就资助了严丁青上学和参赛的费用。” “看来是急着搬家。”程濡洱说。 “可能是发生什么必须要躲的事了。”齐烽咬着烟,摇了摇头,“但是那前后几天,没有查询到任何警情,不像是躲仇家。” “好,知道了。”程濡洱捏着一根烟,半晌又塞回烟盒。 齐烽抬头看了眼,四楼最右边的窗户亮着暖色,他扬了扬下巴问:“人扣住了?” “嗯。”程濡洱又把烟抽出来,啪一声点燃。 烟雾弥漫间,齐烽的声音静静响在耳边,“老四,你这招玩的,挺脏的。” 风仍在吹,鼻尖的尼古丁味散得很快,雨后泥土味一阵阵扑上来,空气像一块拧不干的毛巾,湿乎乎压在程濡洱心口。 他想,周熠说得真对,他确实不在乎道德。结婚了又如何,外界传闻感情好又如何,他志在必得。 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,娱乐圈里演员多如牛毛,严丁青出轨的女演员,正好是程濡洱旗下,拍下的照片又正好被他拦截,这样的概率有多低? 那女演员叫什么来着?阿玲还是阿莹,总之是个让他毫无印象的人。不知道哪来的胆子,歪心思打到他身上,偷了他休息室的门卡,钻在被窝里等,手差点被他折断。 直到被程濡洱拖到门口,她才开始害怕,意识到眼前淡漠的男人,不是靠勾缠能解决的,哆嗦着哭喊求原谅。 程濡洱很少给人第二次机会,他灵光闪现,忽然觉得眼前的女人,是个不错的选项。于是他松手,随手扯过沙发的毛毯盖在她身上,侧过身去慢条斯理地擦手,很随意地问:“你确定让你做什么都行?” 脚边的女人拼命点头,黑发乱糟糟堆着,脸上是抹不开的泪痕。 “头发烫一下,染成黄色,拿下严丁青并保留出轨证据,听懂了吗?”他擦干净手,用脚踢了踢门,满脸嫌恶,“滚出去。” 好消息没让他等太久,严丁青飞速上钩,这让程濡洱怀疑他不是初犯。原本想等芝华自己发现猫腻,按芝华以前的性子,绝不会容忍出轨。 可当听到“备孕”二字,程濡洱很难再等下去。 一不做二不休,干脆人赃并获,将出轨的证据送到芝华面前。她若一怒之下提出离婚,那最好不过,她若没舍得当即离婚,这段感情也已经被他敲出裂缝。 不着急,他有的是时间从中挑拨。对程濡洱来说,芝华婚否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她爱谁,他的答案自然只有一个。 今晚是他第二次与严丁青面对面,他记得严丁青这张脸,和多年前在芝华身边见过的八分像。当时他一眼看穿,这个年轻的男孩对芝华有心思,程濡洱曾不屑一顾,没想到他翻身成了芝华的合法丈夫。 严丁青刚被扣时,看着尚且体面,只是衣衫乱了点。他坐在木椅上,前后都站着人,房间看着像疏于清理的仓库,漫起一股粉尘味。 看见程濡洱走进来,严丁青明显欣喜,以为自己碰见熟人救星,主动招呼:“程老板,您还记得我吗?” 也许是程濡洱的开场白不好,给了严丁青一些灵感。 “我记得,你是梁小姐的丈夫。”程濡洱在对面的沙发坐下,面色不善。 后来谈到一百万赎金,严丁青试图卖弄人情,“您先放我出去,我一定把钱补上,我肯定不敢赖账的。您记得吗,我老婆还坐过您的车呢,咱们也算是有交情对不对。” 程濡洱嗤笑,脸上是严丁青从没见过的冷淡模样,看他的眼神仿佛看一只蚂蚁,“你说得对,要不是因为梁小姐,我真懒得亲自过来瞧你这一眼。” 气氛骤然低沉,严丁青显然被激,慢吞吞憋出来一句话,“程老板对我老婆很感兴趣?” 沙发上的程濡洱没动,只懒懒盯着他看。 “不如让她陪你,抵了这一百万吧。”严丁青这样说,他浑然不知,后面等待他的是什么,他以为自己提出了一个绝妙的条件。 身为芝华的合法丈夫,他是唯一知晓芝华心理障碍的人。若程濡洱同意,芝华也不会让他得手,反而会因她失控让程濡洱于心有愧,更方便严丁青以后索要投资。 况且在他们的圈子里,将妻子引荐给上位者,不算新鲜事。这个交易,对他而言一石三鸟。 短时间里,程濡洱没有太大反应,他甚至悠闲地调整坐姿,抽出手机点开录音,语气平静地说:“再说一遍。” “让我老婆陪你,够不够这一百万。”严丁青毫不犹豫地复述。 房内忽然沉默了,可怖的压抑像一场即将爆发的雪崩。程濡洱耐着性子关闭录音,将手机递给裕生,房内只有他起身的动静,是爆发的倒计时。 严丁青听见一声笑,从上方传来。灯光从顶部落下,一抹人影逐渐蚕食他眼前的光亮,他抬头看见程濡洱走到眼前,拎着一根棒球棒,眼里是肃杀的狠意。 下一秒,严丁青只看见挥棒的残影,眼前忽然一片白,痛得瞬间昏过去。 挥第一棒时,裕生不敢拦,第二棒举起来时,裕生壮着胆扑上去拉住,急忙劝:“您别冲动,梁小姐很快就要来了!” 程濡洱停滞数秒,手背绷得青筋暴起,强压下怒气,球棒撞到地板叮当响,“修理一顿再喊医生来。” 雨下得正急,砸在玻璃窗上,噼里啪啦地吵,像他无法纾解的愤怒,总叫嚣着再发泄一回。他生怕唐突惊吓的芝华,他迂回婉转靠近的芝华,凭什么在严丁青这里,竟像个玩意儿般能随便转手。 芝华不该被如此对待。 --------- [温馨提示]明天上肉,大概六千字,为了尽量不卡肉,分为两章在同一天更新,中午十二点和三点哈,祝大家吃肉愉快~ 16你不该来的h 究竟是几时醒的,芝华已想不起来,她阖眼睡了很久,入眠又好像未眠,黑夜如潮水从她指尖淌过。芝华听见刮了一夜的风,她分不清风声是外面的,还是梦里的。 真正从床上起来,已经到下午。芝华不觉得饥饿,身体轻飘飘的,像一张被热浪烘上天的纸。 门口有快递送来,芝华抱进来拆开,闻见浓浓的草药味。不用想,又是婆婆寄来的药。 芝华烦得很,把药扔进垃圾桶,婆婆仿佛感应似的,电话跟着打进来,“芝华,药收到了吗?” “收到了。” “记着吃啊,花了我不少钱,你早点好,我也少出冤枉钱不是。” 听上去,真像是她生病了。 “好。”芝华不作辩解,安静挂断电话。 不过是急着让她生孩子,在她事业上升期,用一个孩子捆住她,以免她真的飞黄腾达,到时严丁青握不住控制她的线。 所有人都觉得,她欠严丁青的,应该感恩戴德在他身边一辈子。不只是20岁那年救了她,后来父亲破产,严丁青也干脆地拿出参赛奖金接济过。 现在,该到芝华帮他的时候了,世上最难还的是人情债,她渴望与严丁青两清。 不想再拖累他维持无意义的婚姻,不想再说不情愿的“好”,不想再一口口吞药,被医生翻来覆去检查,像检查养殖场里的牲口。 饥饿感如解冻的冰块,凉丝丝地钻进芝华的胃,她敷衍地热了一碗速食,潦草吃完时,夕阳已经出来了。 那张房卡在她昨天外套的口袋,芝华捏出来看,一道昏黄的阳光落上去,卡面反射淡淡的光,被芝华捏着晃了晃,塞进玄关鞋柜上的手包里。 她想了想,简单化妆去赴约,脸上只有粉底和口红。她的上半张脸,冷淡如一场雪,苍白的眼皮下是微微泛红的眼睛。她的下半张脸依旧冷淡,嘴唇却红得令人错愕,像雪地里唯一的篝火,有燃烧时的温度,又因周遭的苍白,这温度也显得像无用点缀。 晚上八点一刻,芝华因晚高峰姗姗来迟。她刷开房门进去,室内无光,落地窗外是整片城市夜景,跃动着银白色的光亮。 门在身后合上,走廊唯一的光被关在外面,自动落锁的声音其实只有一秒,听在芝华耳中却是“唰啦啦”的,像有人在洗一副扑克牌。 芝华摸索着想开灯,朝里走了两步,忽听见房间里有人说:“没想到你真的会来。” 声音冷冰冰的。 芝华被吓一跳,脚步乱了几下,很快反应过来,这是程濡洱的声音。 还是没找到开关,芝华在黑暗里飞快地寻,才发现床边沙发上,坐着一个人,因隐在墙角处,很难被第一眼看到。 “你竟然愿意为他付出到这种程度?”程濡洱站起身,一步步朝她走去。他是笑着说的,可芝华并不认为他是高兴的,迫近的寒意已然裹挟她。 为什么不高兴呢?芝华想不明白,他分明答应了严丁青的条件,才轮到她出现在这里。难道他答应了,却希望她不要来?这说不通。 数秒后,程濡洱走到她跟前,俯视着她,连落地窗外遥远黯淡的光也挡住,眼里没有半分温度。 芝华彻底掉进黑暗里,她从未见过程濡洱这种神色,胆怯地往后退了两步。 不是冷漠,芝华敏锐地感觉到,他并非疏离,而是在生气。 “为什么不回答我?”程濡洱又往前两步,依旧俯视她,“如果今天是其他老板和他做交易,你还会来吗?” 芝华身形一晃,忽然觉得她从未真正认识程濡洱。以往见面时,那些谦和斯文,只是他套的一层无害的壳,令她放松警惕才越靠越近。 无法抗拒的雪松香,堵在她鼻尖,芝华竟有些不敢闻。他的问题令她语塞,真的只为了和严丁青两清才来吗?还是恰好,对方是程濡洱,一个她认识、不抗拒接触的男人,她甚至偷看他的手失神。 难以忍受的沉默,如一把钝刀,压在芝华心口来回割。芝华承认她有私心,可这种话她说不出口。 尴尬的沉默,很容易被误解为默认。芝华心慌意乱,后悔来这一趟,她想起自己的婚姻,想起乱糟糟的家庭,她有什么资格,期待着接触那双好看的手呢? 如果不来,她和程濡洱也许能维持不咸不淡的友谊,他们的关系顶多就到那儿。 不该来的,她其实没必要和严丁青两清,因为她根本没有爱其他人的资格,至少她的父母是这样说的。 芝华眼底一热,扭头便想逃,左手忽然被握住,程濡洱轻轻一拉,毫不费力地将她带进怀里。 那只手依旧是温热的,指腹的茧摩挲她的手腕,粗糙的触感像电流,令她指尖轻颤,抽出手的力气都没有。 心跳太快,她死命咬着唇,生怕心脏真的跳出来。这不是恐惧,芝华很清楚,这是心悸,是某种情绪破土而出的震动。 她的下巴被扼住,脸一寸寸往上抬,却始终垂着眼,只看见程濡洱上下滑动的喉结。 “你不该来的。”他的口吻像宣判。 干燥的唇压下来,封住她最后一声惊呼,程濡洱滚烫的舌直往里探,勾缠住她的,突然发狠地吮,烟草味闯进来,野蛮地夺取她的呼吸。 芝华一瞬间瘫软,浑身脱力似的,全靠扣在她腰上那只手撑着。 “程先生……”她似乎在求救,却没有推开他。 心脏都快被他吸出来,几声短促的喘息里,程濡洱用手按住她肩头,像要吃掉她一样,开始浅浅地啃咬她的嘴唇,又冷不丁重重地吮。 带着薄茧的手探进芝华的外套,不轻不重地揉她肩头,揉得外套跌在地毯,露出里面那条单薄的真丝吊带裙。芝华像一颗被剥开糖纸的牛奶糖,含在程濡洱嘴里,被他汹涌而来的气息烤化了。 那双手下移扣住她的腰,快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似的,让她的小腹紧挨着他撑起的裆部,隔着西裤和真丝裙的布料,一道硬挺而滚烫的物什蹭着她柔软的身体,像一把燃起的篝火,热烘烘的痒意如密密麻麻的小虫,从腹部蔓延浑身。 芝华被抱起推到床上,裙摆堆迭在腰间,她甚至来不及看清天花板,程濡洱便压下来,再次堵住她的唇。 一辆失控的车,正飞速奔向万劫不复的悬崖。 她被吻得失神,浑身的力气都跑到舌尖,被程濡洱蛮横的吻抽走,惊愕得脑海空白,顾不上害怕,甚至觉得鼻息间的雪松香莫名有安全感。 以前看剧本时,芝华曾读过一句台词,“接吻是因为爱。” 爱情剧本里的桥段,大概是没有科学依据的,可芝华被他用力地吻着,不知怎么忽然抖着舌尖回应了他一下。 程濡洱呼吸一滞,睁开的眼睛红得吓人,双眸晦暗得仿佛要把她吞进去。他忽然扼住芝华的脸颊,迫得她不得不更张开双唇,被程濡洱的舌探得更深。 她好像做了件极危险的事情,芝华迷迷糊糊地想,肩头的吊带忽然被拨开,一双雪白的乳露出来,乳尖贴着裸色乳贴,被修长的手指揭起,随手扔到地毯上。 小兔子般的乳房被程濡洱的手捏住,他手指用力一抓,像揉一块白嫩的奶豆腐,沉溺于吻她已经红肿的唇,听见芝华慌乱的低喘溢出齿缝。 掠夺的唇离开她的嘴,只给她一秒喘息的片刻,滚烫的气息扑到颤动的乳尖上,芝华感觉乳头被一团湿热柔软包裹,睁开眼去看,只看见程濡洱乌黑的发丝,他的头俯在芝华胸口微微耸动。 她听见“啧啧”吞咽的声音,乳头正被程濡洱的舌尖勾着,乳房被他那两只好看的手抓起,将软香滑腻的乳肉往嘴里送。 “唔……呃、别。”她低吟一声,声音抖得说不出完整的话。 乳头被吃得酥麻,又疼又痒地往心里钻,腿心逐渐濡湿,黏腻的触感令她脸颊发热,别过脸不敢看他,只敢咬唇凝望落地窗外静默无声的月亮。 一对乳仍被轮流吸咬着,修剪齐整的短发像软刺,时不时扎着她细嫩的乳肉,她没有过真正的性经验,却觉得程濡洱好像温柔得过头,以至于这不像一场属于荷尔蒙的一夜情。 更像久别重逢的恋人,贪婪地交换彼此的气息。 芝华被吃得眼前发白,胡乱抓身上的床单,竭力抑制自己发出淫乱的呻吟。程濡洱感受到她在身下颤抖,吸着奶头的舌头安抚似的舔,伸了一只手往下,贴在她打湿的内裤上,掌心隔着布料贴住穴口,轻轻地揉搓。 芝华感觉到一根指尖浅浅往里戳刺,穴口的肉缝被戳开,乖巧地吞着被指尖送进来的内裤布料。 程濡洱呼吸陡然变重,被指尖软糯的触感刺激,阴茎硬得快要戳破西裤。他往后撤了撤,唇贴在芝华耳边,说话间嘴唇刮着她烫红的耳廓,“梁小姐,你好敏感。” 语气是愉悦的。 芝华紧咬着唇,不敢发出声音。她不清楚怎样算敏感,第一次被人压在身下说荤话,脑袋发懵地喘着气,腿间又是一股热流,控制不住地流到程濡洱掌心。 “嗯?一夸你就流水?”程濡洱失笑,勾着手指又戳进去一点。 “啊……”芝华牙关一松,关不住呻吟,缩着身子往上躲。 程濡洱不拉她,在无光的房间里,居高临下看着那一团身影缓缓往上挪。芝华显然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,直挪得把花穴正好送到他唇边。 双臀忽然被抬起,接着腿间刷啦一下,内裤被扯下来。芝华心跳都跟着一顿,慌张地想坐起来,花穴肉缝忽然戳进一截湿滑滚烫的舌头,慢条斯理把穴口舔了一圈,忽然重重地吸了一口,将涌出来的蜜水吞了下去。 芝华被吸出泪来,眼前浮现平日里神色冷淡的程濡洱,此刻他正埋首于她双腿之间,舔弄着她最私密的地方。 鼻尖是她的香气,程濡洱舔得上瘾,忍不住用牙齿轻轻磨她的阴唇,激得芝华伸手来推,被他一只手扣住,另一只手伸下来,沿着布满水泽的穴口揉了揉,送了一根手指进去。 手指完全被吞进去,和舌头一起埋进她的穴道,浅浅地开始抽插。 穴里的褶皱像无数个吸盘,愈来愈紧地咬着他,芝华的喘息忽然变了调,腿间一阵收缩,一股热流浇出来,被程濡洱吞下。 程濡洱知道,芝华被他送上了高潮。他微微偏头,在芝华的大腿根咬了咬,“啪嗒”一声单手解开皮带,将粗长的阴茎释放出来。 阴茎在空气里兴奋地跳了跳,马眼渗着几滴前列腺液,程濡洱摸了一把花穴,把满手的水抹到肉棒上,腰腹往前送,用龟头浅浅磨着阴蒂,听见芝华断续的呻吟,诱得他咬住后槽牙,将龟头往肉缝插去。 刚吃进去一点,程濡洱就不得不停住,甬道太紧,穴口裹得他生疼,太阳穴跟着一跳。 “嘶……放松点。”程濡洱轻吻她的眼睛,两根手指伸进穴道扩张穴口,绷着脸艰难呼出一口气。 “怎么这么紧?”他微微用力,让芝华又把他吃进去一截,闷声笑她。 紧得根本不像已婚,程濡洱几乎被这快感逼疯了。 芝华晕晕乎乎,根本答不上来,只觉得疼,疼得令她想逃跑。 “呜呜……你、你能不能出去。”她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兽,在他身下哀求。 “可以。”程濡洱声线平稳,抓着她的双乳开始浅浅抽插,“求我。” “求求你……拔出去……疼……”芝华软糯地喊。 只是这种哀求,带来的是反作用,令程濡洱心痒难耐,控不住力道插到底,骤然贯穿了她。 “好,我拔出去。”他这么说,身下动作却完全相反。阴茎整根没入,双唇含着芝华熟透的耳垂,像吸奶般吃着。 甬道内的软肉像丝绒,层层迭迭缠住他,吸着他更往里去。芝华被痛感凿穿,浑身止不住抖,小穴紧咬着横插进来的肉棒,吸得程濡洱差点射出来。 “你骗我!”芝华有气无力地喊着,被插得失了力气,连指控都像撒娇。 他闭了闭眼,稳着不动舒了口气,轻轻在芝华体内抽送十余下,摸出床头矮柜的避孕套拆开,将阴茎拔出来戴上,又一次全根没入芝华体内。 芝华以为他听了自己的话,好心退出去了,没想到隔了片刻又冲进来。 “不骗你。”他的声线逐渐不稳,像打翻的瓷盘,掐着她的腰开始抽插,“射完了就拔出去。” 起初节奏很缓,力道也不重,只是浅浅地拔出一点,再顶回去。后来程濡洱的手越来越用力,抓得她的腰都快断了,身下的抽插也越来越重,恨不能把她撞碎似的,痛感逐渐变成奇异的痒,随着他的频率一波波往心头钻。 芝华想,她一定是一叶孤舟乘着海浪,否则世界怎会摇晃得令她忍不住抱紧他。 程濡洱知道她受不住,怕把她插得狠了,以后会逃避,只忍着爽了片刻,抵着她射出来。 _____ [温馨提示]让芝华先浅浅休息三小时吧~ 17堵住h 月光攀过窗棂落进来,洒在二人身上。芝华累得睁不开眼,被程濡洱抱进浴室冲洗。 淋浴喷头的水成股冲在淫靡处,芝华背靠着程濡洱胸膛,倚着他才勉强站稳。程濡洱一手拿着喷头,另一只手伸下去揉她红肿的花穴,下巴抵在她的肩头,时不时侧头啃咬她的脖颈。 像糯米纸般脆弱的脖颈,见她第一眼时,就忍不住想吃一口。 “这里肿了。”程濡洱哑声说,“真娇气。” 腿间半软的性器,挤在芝华湿润的臀缝里,随着动作不时摩擦到肉缝。 这里光线太好,芝华眯着眼倒在他怀里,站着的双腿微微打颤,看见他那双好看的手,正覆着她的穴口,舒缓地揉弄。手指微曲按进去,手背跟着绷起,青筋起伏。 他用水冲了一会,按了一点沐浴露往芝华身上抹,从腰到乳头,再往下沿着臀部抚至小腿。 “站稳。”程濡洱抚着芝华,让她面向自己,靠在浴室的白瓷墙上,抓着她的脚踝,“腿抬起来。” 芝华伸手撑在程濡洱肩头,乖乖顺着他抬起右腿,将自己的花穴向他敞开。她脸颊一热,扭脸不敢直视,尤其是程濡洱腿间晃动的阴茎。 沾着泡沫的手再次探进腿间,又摸到满手滑腻,程濡洱低声笑,抬眼看她酡红的脸,“怎么越洗水越多?” 阴茎完全充血,虎视眈眈地蹭着微微打开的肉缝,芝华伸手捂住穴口,细若蚊蝇地讲:“真的肿了,疼……” “我知道。”程濡洱挑眉,用力地揉了揉她的臀瓣,打开淋浴帮她冲洗泡沫,竟然真的没再继续。 芝华出去后,独自在被窝里躺了会儿,半梦半醒地听见浴室水声停止。她试图睁眼看,但累得昏昏沉沉,没力气再撑开眼皮,只剩耳朵听着房间里似有若无的动静。 干净的香波味融进鼻息,她感觉床垫一沉,被子被人掀起一个角,热腾腾的身子贴过来,不讲理地圈住她的腰,将她扣进怀里。 “好困……”她小声抱怨。 极轻的笑声钻进耳朵,颈窝被程濡洱的鼻尖蹭了蹭,一只手将她的脸转过来,落下细密的吻。 两人都赤身裸体,后腰处一根粗硬的肉棒贴着她,热得有些硌人。芝华还在浅眠的梦里,梦见一只大灰狼想吃掉她,刚朝她张开嘴,被她鼓起勇气伸手捏住,强行将它的嘴合上。 然而芝华伸手握住的,是程濡洱的肉棒,不但捏了捏,还用指尖刮过干燥的马眼,最后停在龟头上。 程濡洱的晚安吻,陡然变成沾着情欲的深吻,耸着腰将肉棒从芝华手里抽出,塞进她紧闭的双腿间。 里面湿得一塌糊涂,是刚才被程濡洱吻的。 “芝华。”他含着她的耳垂说,“床单都要被你弄湿了。” 芝华哼唧一声,要醒未醒接了一句,“那怎么办……” “要堵住才行。”程濡洱低声哄骗,阴茎压着肉缝抽插,好几次插进穴里。 “不要,太粗了……疼。”她皱眉,声音娇得不行。 “乖,不疼。”他抬起芝华一条腿,侧着身子缓缓把肉棒往她身下那张嘴里喂,“吃进去。” 他喂进去一半,忍耐着啃咬芝华肩头,声音沙哑地问:“是不是不疼?嗯?” 怀里的人没有回应,轻柔的呼吸声传来,咬着肉棒的小穴缩了缩,似乎在努力吃下这根巨物。 程濡洱兀自笑了笑,挺动腰腹将整根肉棒喂进去,像淌进热带雨林的沼泽,陷得他无法自拔。彻底堵住穴口,他便没再动,维持着侧入的姿势,将芝华圈在怀里,强压下想把她肏烂的欲望,让她先睡饱。 再醒来时,程濡洱侧入着在她体内冲撞。芝华不知道她含着程濡洱的肉棒,含了整整一夜,直到天亮时他才忍不住开始抽插。 “醒了?”程濡洱吻着她的蝴蝶骨,说话时有浓重的鼻音。 这句话听着像普通的早安问好,如果不是被子里,他的肉棒正在狠肏她的小穴。 芝华被插得浑身瘫软,只剩喘息的力气,惺忪睁眼看见酒店的窗帘,漏了一小道缝隙,外面是青色的天。 看起来是凌晨,还没有日出。 她无意识动了动臀,忽惹得程濡洱重重撞进来,闷声说:“拿一个避孕套来。” 床头柜上摆着一盒打开的避孕套,芝华红着脸伸手去拿,身后的抽插不停,肏得她手指脱力,反复拿了几次才拿起来。 她递给程濡洱,听见塑料包装撕开的声音,粗硬的肉棒短暂抽出去,再凶狠地撞进来。 肉体碰撞的声音冲进耳膜,芝华羞耻地蜷起腿,被程濡洱按着把臀翘得更高,方便他肆意抽插。 程濡洱不再克制,循着本能快速动作,听着芝华隐忍的轻喘,小穴又开始吸咬,挺着腰狠戾地肏了上百次,在她惊叫的高潮里射出来。 18拿快递 高潮消散后,芝华侧躺着不动,腿心被程濡洱用纸简单处理,累得又睡过去。 再次模糊找回听觉时,耳边有流水声,噼啪打在地板上,接着是浴室玻璃门打开的动静,水汽扑出来,芝华感觉鼻尖湿漉漉,但她不敢睁眼。 芝华彻底清醒,不知道以什么心情面对程濡洱,只能翻个身装睡。 没想到床的另一侧,属于程濡洱的雪松香更浓,她整张脸陷进枕头,仿佛掉进程濡洱怀里,惊得她浑身僵硬,险些连装睡也演不下去。 她听见程濡洱走出来的脚步,离她越来越近。芝华屏息听着,忽然听不到动静,就像他从房里凭空消失了。 约莫三秒后,脸颊忽然感受到滚烫的鼻息,像一支羽毛耐心摩挲她的脸。芝华耐不住,眼皮颤了颤,听见程濡洱的笑声:“别装睡了,起来吃早饭。” 一瞬间破功,内心徘徊的尴尬、羞赧,像一个个被戳破的气泡,芝华睁开眼却不看他,盯着床单默默坐起身,手在床边沙发上胡乱地找:“我、我的衣服……” 慌张的手被程濡洱按住,那只比她大了近一倍的手,沾着浴室水汽,茉莉花香波的气味,攀着水汽朝芝华袭来,“别找了,衣服送去干洗,新买的衣服过会儿送来,你先穿睡袍去吃饭。” 灼人的气息,像一把干燥热烈的火,烤得芝华心乱如麻。她轻轻抽回手,一阵窸窣套上睡袍,飞快看他一眼,目光移向别处说:“我先去洗漱。” “好,我先过去,等会儿让服务生带你去餐厅。”他语气如常,倒显得芝华更心虚。 芝华从浴室出来时,已是二十分钟后,客房门外有服务生等着,见芝华开门便迎上去:“梁小姐,我带您去餐厅。” 走廊依旧是空无一人,这让她的紧张稍有缓解。毕竟被人看见她身穿浴袍,从程濡洱的客房走出来,这场面想想就让人尴尬不已。 没想到下一秒,包厢门打开后,一张圆饭桌坐满了人,只有程濡洱身边空着。他也穿着睡袍,和芝华身上一摸一样,甚至两人的发梢都沾着湿意,任谁看了都知道,他们俩必定已经发生了点什么。 芝华错愕得脸颊红透,硬着头皮往里走,经过三个人的座位,终于在程濡洱身边坐下。餐食摆上来,芝华默默将木椅往左挪,试图和程濡洱分开一些距离,这道小心翼翼分开的距离,对程濡洱而言毫无意义,他伸手将木椅拉回来,说:“坐近点,这里不挤。” 饭桌上没有说话声,程濡洱的声音尤为清晰,尽管他只是贴着芝华耳语,但芝华确信所有人都能听清。 可没人有反应,仿佛一夜之间,大家都已经默认,芝华是坐在程濡洱身边的那个人。 芝华如坐针毡,一顿饭吃得稀里糊涂。她听见程濡洱的声音,他正和旁人说着什么,但芝华没听进一个字,只是偶尔他的笑传过来,令她想起昨夜贴在她心口的笑声,朦胧的画面一帧帧在眼前闪回,扰得她拿筷子的手跟着抖。 “要不要去看兜兜?”程濡洱忽然回头看她。 短暂沉默后,芝华反应过来,这是在和她说话。 “好啊。”芝华眼睛亮了亮,又想起来,“上次说赔给您的衬衫,寄送到我家里了,我得去取一下。” “行。”程濡洱搁下筷子,兴致不高,喝了一口茶说,“都散了吧。” 桌上坐着的人都起身,毫不拖泥带水往外走,喧闹声被关在门外。芝华来不及搁下手中汤匙,后脑勺忽然被扣住,汤匙跌在桌面,像冰块被敲开的声音,清脆地在房内炸响。 程濡洱的唇贴上来,压住她的唇,所幸他只是轻啄几口,芝华不至于紧张到窒息。 “现在才想起来躲我?”程濡洱捏着她红透的耳垂,有微不可查的怒意,“是不是太晚了?” 奇异的痒令芝华心跳加速,她眼底是藏不住的失措,咬了咬唇解释道:“不是的,我是怕影响您的形象……” 程濡洱不耐烦地“啧”一声,捏住芝华下巴,迫使她与自己对视。 “又是‘您’。”他显然不悦,“我叫程濡洱,不叫‘您’。” 芝华短暂地失神。难道他生气,是因为自己称他为“您”? “芝华,我们之间应该没那么陌生了吧?”程濡洱的指腹,轻柔刮过芝华的唇瓣,仿佛下一秒又要吻上来。 他不再喊她梁小姐。芝华心口一颤,直觉这并不是好征兆,起码是她无法控制的征兆。他们之间的关系,不容抗拒地被程濡洱拉近,就像那把被他拉回来的椅子。 “对不起,是我有点心虚。”芝华不敢抬眼看,垂眼盯住他的手指。 “心虚?”程濡洱觉得好笑,“谁敢说你什么?” “我、我们去取衬衫吧,不知道颜色适不适合……你。”芝华扭头躲开他的手,话题转得过分生硬。 程濡洱忍俊不禁,拉着她站起身,看起来情绪好了些。 回郊区别墅的路上,程濡洱一直握着芝华的手,大拇指来回摩挲她的手背,像情人间亲昵的爱抚。 芝华身上是一件水粉色真丝裙,外面裹着米灰色羊绒针织衫。芝华已经好多年不穿这么嫩的颜色,真丝褶皱在阳光下很亮,从人眼前一晃而过时,如一捧细碎的钻石,衬得她裙摆开叉处的小腿,像一块光滑水嫩的豆腐。 一场场雨下过,到了越来越寒的时节,芝华坐在车里,却闷得很,手被程濡洱裹得发烫,手心里汗津津,被他干燥的手反扣住,忽然间十指紧扣。 “你很热?”程濡洱的目光从她的手,悄无声息滑向她的腿,又回到她脸上。 “不热啊……”芝华轻声答,被攥住的指尖颤了颤。 “那你的手怎么这么多汗?”程濡洱忽然用力按住她的手,他略粗糙的手心压在芝华手上,像细砂纸压住一块水晶糕,很轻易能划出痕迹。 细嫩的指尖,像新出水的藕带,覆着一层说不明的光泽,仿佛稍一用力,真能掐出水来。程濡洱的手指反复揉搓她的手,像上瘾似的,沉默不语的把玩着,眼睛却看着车窗外。 芝华只觉得烫,烫得她浑身软下来,浑身血液都往指尖跑,她试图分散注意,打开手机随意划了划,又没什么可看的。 “严丁青昨晚就放出去了。”程濡洱冷不丁提起,“还没联系你吗?” 芝华思绪一滞,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起严丁青。手机屏幕的光亮让她反应过来,程濡洱是看见她打开手机,以为她在等严丁青的消息。 也许她可以解释,但芝华想了想,她以什么姿态去解释?在他人眼里,严丁青的合法妻子,等严丁青的消息,是天经地义的事。她若解释点什么,倒显得怪异。 “嗯,没有联系。”芝华答,语气里听不出情绪。 “裕生,严丁青去哪里了?”程濡洱闷声问。 坐在前座的裕生微微回头,摸不准程濡洱此刻心情好坏,收起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,规规矩矩答:“昨晚他直接去了片场,不知道他今天在哪。” “要查查吗?”程濡洱垂眼,望向他们交握的手,忽然松了松指尖。 空气也跟着松开了,芝华觉得自己的心,在他手掌上,又从指缝落下去。 “不用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像一片落地的羽毛。 交握的手猝然分开,芝华手指微蜷,离开程濡洱滚烫的掌心后,一层寒意落到手背。原来不是温度高,只是和他贴着,才会有忍不住的闷热。 左侧的真皮坐垫忽然陷下去一块,雪松香顷刻将她包裹,一只手从芝华身后绕过来,环抱住她,按熄她手中亮着的手机屏幕。 “那就别看手机了。” 程濡洱的气息,紧贴在芝华耳后,说话间唇齿开合,不经意擦过她涨红的耳垂,惊得芝华瑟缩,被程濡洱扣在怀里。 他的手又滑到芝华腰上,没有松开的意思。 像一块危险的烙铁,不远不近的悬着,源源不断的热传来,却迟迟不落下。 “快到了……”芝华瓮声瓮气提醒。 “我知道。”程濡洱不为所动。 “可以停在这附近吗,我自己走过去。”芝华按住车门,乌亮的眸子回望他,小心地征求同意。 她在避嫌,这理所应当,她要回她和严丁青的家,她不应该从另一个男人车上下来,这确实天经地义。 可程濡洱的脸色肉眼可见沉下来。 “停车。” 汽车在道路拐弯处停下,秋风从敞开的车门溜进来,掀起她裙摆一处,在清晨的阳光下,如蝴蝶翅膀般抖动。 芝华快步朝远去,留下一道淡粉色影子,令他想起狂风骤雨后,无声坠下的蔷薇花瓣。 “程先生,您不太高兴?”裕生反复看了几眼,忍不住问。 程濡洱轻笑,眼里却没有笑意,“我凭什么不高兴?” 那抹粉色已经消失在风里。程濡洱觉得烦躁,挽起衬衫袖口,说:“再往前开一点。” 声音顿了数秒,妥协般补充,“停在能看见她的位置,不要太近。” 急不得,他告诫自己。 19冷吗? 门口草坪疏于修剪,竟冒出来几朵小白花。芝华看见花,才想起来已经很久没关注家里,家政阿姨也有一阵不来,兜兜不在后,更想不起抽空收拾庭院。 原本就是被硬绑在一起的两个人,找了一个看上去气派的住所,芝华曾试图让这里看起来像家,以免两边老人嘀咕。 现在,连这种假意敷衍也懒得做,她一脚踩上去,也不心疼那些草皮,只是避开了花,从快递柜里取了邮件,没往屋里看去任何一眼,扭头就要离开。 院门被推开,咯吱一声响后,芝华听见熟悉的笑声,脚步声跟着传来,像砸在树叶上的雨点,噼里啪啦地响。 “咦?芝华你在家里?”婆婆当头与她遇上,身后是婆婆常来往的友人们,一行总共七人。 芝华脚步渐缓,不得不停下来,挂着笑说:“妈,我回来取东西。” 今天是婆婆和友人们一月一次饮茶的日子,婆婆退休后闲来无事,组了个小茶舍,又因芝华这边别墅带庭院,免得去茶楼租场地,聚会时只要是好天气,就会来别墅院子里坐着。 最近焦头烂额,芝华忘了婆婆今日会来,猝不及防撞上了。 “丁青最近也没来个电话,是不是忙着呢?”婆婆招呼友人在庭院藤编椅坐下,捏了捏芝华的手腕,皱眉道,“又瘦了!” 落在旁人眼里,或许是疼惜,但芝华清楚,这是老人家责怪她,太瘦影响备孕。 “最近都忙着工作,没好好休息。”芝华只能笑着答。 她把邮件搁在围栏边,走过去撑开遮阳伞。伞是专用于户外的,浅褐色帆布材质,完全撑开的直径能达叁米。伞下是一张圆形捶纹玻璃桌,桌角包裹着竹质藤编纹,围了一圈同款藤编椅,此刻已经坐满了人。 这一圈老太太里,年纪最小的也有六十余岁,芝华不指望有谁能搭把手,踮着脚费力把伞撑开,伞骨支架蹭着她的裙子,留下几道锈痕。 伞终于撑开,芝华额角铺上一层细密的汗,脸颊因用力而涨红。她舒口气,随意拍了拍裙摆,表情很淡。 周围坐着的老太太们,没有体贴她的意思,她们习以为常,自顾自摇着扇子,谈论自家孩子、别家媳妇儿,天地间仿佛就这么点事儿,值得翻来覆去地说。 “把茶具拿出来吧。”婆婆在后头说。 芝华来不及擦汗,喘口气点点头,快步往屋内跑。想到程濡洱的车还在外面等着,她有些焦急。 走进玄关,第一眼看见客厅墙壁正中的婚纱照,芝华刻意不再看,面对身穿婚纱的自己格外心虚。 放茶具的矮柜不常开,是淡黄色梨花木做的,掩了一层灰,抽开的瞬间呛人口鼻,芝华弓着背咳嗽,咳得仿佛肺要碎开。 院内的喧嚣声仍持续,没有为她的咳嗽有片刻静止。 芝华叹口气,双手用力提,才将一筐满当当的茶具抬起来,紫砂器皿整齐地码开,沉甸甸的重量,她才走出大门,腰痛就发作。 太阳烈了几分,但芝华身上冷汗却散不去,腰背的酸痛令她说不出话,绷着一口气将茶具轻放在草坪上,无声松口气,悄悄把手按到后腰上,用指节往脊椎骨顶,勉强缓解酸痛。 婆婆还在喊,“快点洗干净了摆上来。” 芝华只点头,没力气吭声,拧开院里的水龙头,兜起裙摆蹲下洗茶具。 自来水扑到地面,溅起水花沾在芝华脚踝,顷刻间打湿了小腿。她熟练地洗,拎着茶具一遍遍过冷水,想着尽快脱身。 这时节的自来水已经有寒意,没一会儿指尖就冻红了,密密麻麻的痒浮上来,但芝华顾不上冷,飞速洗完后,规规矩矩摆在玻璃桌上。 手指滴答坠着水,裙摆也湿了大片,小腿更像是从水里探出来的,风一吹过便冷得抖。 “妈,我片场还有事,就先走了。”芝华朝外走,连手也不擦。 她知道她的婆婆好场面,总喜欢在朋友面前使唤明星儿媳。芝华今日已经给足面子,婆婆也不再为难,笑得眯起眼,“你去吧,工作要紧。” 黑色汽车好像近了一些,芝华拿起包裹,一阵小跑过去,碎发黏在汗湿的脸颊。她拉开车门,刚打开狭窄的缝隙,便赶紧挤进去,生怕被人看见车内坐着谁。终于坐下,才有功夫喘口气,胡乱抹开脸上的头发,递过去一个沾着湿指印的快递盒。 “抱歉,家里长辈来了,让你等这么久。”芝华说。 程濡洱接过快递盒,随手放在身侧,没有多看一眼,说:“开车吧。” 氛围似乎不太对劲,只剩下车轮转动的动静,芝华偷看他一眼,双手交迭着搓手上的水,尝试让手快点干燥。 汽车缓缓驶离,沿着道路拐弯,喧闹的别墅逐渐消失于视野,两旁是无尽的行道树,树影漏下的阳光斑点,一闪一闪地跳动在芝华脸上。 完全看不到别墅时,耳边传来衣物摩擦声,程濡洱的手探过来,忽拉着她的一双手,放在他干燥的掌心,一只只翻开来看,一寸寸抚弄。 芝华感觉心脏被人捏住,一瞬提到嗓子眼。 “手都泡皱了。”他哑声说。 原来他都看到了。 很自然的,他们又十指紧扣,触到她打湿的裙摆,水粉色变成暗红色,丝丝凉意钻进来。 “不该选这条裙子的。”程濡洱叹口气,微微用力捏她的手。 “这条裙子很好看……”芝华不解。 “手指像冰块,捂都捂不热。”程濡洱完全包住她的手,“穿得太少了。” 一阵窸窣,程濡洱将搁在手边的黑色西装外套拿起,随意对折后塞进芝华打湿的裙摆处,隔开那块躲不开的湿意。 裙摆因塞进的布料鼓起,看着有些潦草,程濡洱不太满意。 “裕生,以后备块毛毯放车上。”他看着芝华,“冷吗?” “没那么冷了。”芝华摇摇头,很小声地说。 手又被程濡洱握住,他低着头,安静地揉她发皱的手指,一根一根极耐心地、温柔地揉。斑驳的光落在他发梢,晃过他一贯深不见底的眼眸。 芝华看得鼻尖发涨,眼底泛上朦胧湿意,有种被人当成宝贝的错觉。 伴着车程颠簸,芝华恍恍惚惚睡着,腰间酸疼扰得她时不时调整坐姿,被一团温热有力按住,缓慢地揉捏她后腰的软肉。 芝华眉头舒展,耳旁的声音如消散的雾气,她难得无梦。 忽然又听见风声,沉睡的意识逐渐苏醒,芝华睁开眼,发现自己躺在后座,身上盖着毛毯。 司机和裕生不见踪影,头顶车窗开着一道缝隙,透进外面冷冽的空气,不至于闷得慌。 她看了眼太阳,心头一惊直起身,摸出手机确认,果然已经中午了。 离车不远处绿荫下,程濡洱静静站着,指尖是明灭烟火,目光朝着芝华的方向。 烟雾漫起,他的脸被掩住,在树影里似幻似梦。片刻停顿后,他灭了烟,一步步朝她走来。 “醒了?”他隔着车窗,望向那双惺忪的眼睛。 “我是不是耽误时间了?”芝华尴尬地抓抓头,“我可能太累了。” 程濡洱忽然失笑,有意逗她,“睡眠质量挺好,呼噜噜的。” 尽管她低垂着头,藏不住脸颊迅速攀上的粉红,磕磕巴巴说不出话。 “去看兜兜吧。”程濡洱拉开车门,将她带进怀里。 芝华红透着脸,踉跄撞进程濡洱心口,漫天的雪松香,密不透风地拥住她。芝华堪堪站稳,像风浪里摇摆的浮萍,幸运地攀住一根途经的浮木。 秋季的云总是很远,芝华从他怀里抬起头,看见柳絮般的云,缓缓朝一处游动。她的目光滑下来,落进程濡洱凝视她的双眼里,像她第一眼见时那样,深不见底得能吞噬一切。 “今天天气真好。”芝华看着他瞳孔,里面有小小的自己。 很久没有如此安静地看云,芝华已经想不起来,上一次她抬头看云,是多年轻的时候了。 程濡洱手指逐渐收紧,脑内紧绷的那根绳,啪地一声断开。他几乎是本能地,急切地捏起她的下巴,毫不迟疑地吻下去。 她的嘴唇软得不可思议,像一块湿漉漉的果冻,他甚至不敢用力,仿佛咬一口就会碎开。他艰难地控制力度,终克制不住舌尖甜腻,以她难以承受的猛烈,粗鲁地夺取她的呼吸。 “嗯……疼!”芝华经不住他野蛮的啃咬,扭头躲他的吻。 程濡洱难耐地停住,唇齿间留出一段距离,声音哑得不像话,“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,很危险。” 二人鼻尖撞在一起,像极亲昵的情侣。芝华眼神躲闪,不敢看他灼热的目光。 不能沉溺于他的双眼,否则无法收场。她知道这世上有人逢场作戏,有人能随时抽身,但她不行。她没来得及爱,就莫名其妙掉进一场婚姻里,她比任何人都渴望爱。 只是,她不确定,是否有人能接受全部的她。 ------- [加更提示]15点整有收藏过400的加更章~ 20原来他看的是你 芝华头一回来程濡洱家里,一幢灰蓝色别墅,隔了乌红色铁篱笆,比芝华紧巴巴攒出首付的那套别墅大了两倍不止。 院里的草坪剪得很漂亮,一整块平坦的绿,晒在正午的阳光下,干净得令人不敢随便踩。 芝华吸一口气,直觉这里太空荡,不像常住的地方。但这处房子离她家里很近,不过二十分钟车程,兜兜安置在这里,对她来说十分方便探望。 走进去一看,直觉是对的。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,是新拆的木质家具,或崭新的布料,才会有的,毫无烟火气息的味道。 隔着一整幢房子,隐隐有动静穿进芝华耳朵。草坪一阵嗡嗡,踢踏声杂乱地由远及近,兜兜细小的呜咽声随着它飞奔的影子,直往芝华怀里钻。 芝华被撞得后退几步,尽力稳住身子,将过于兴奋的兜兜放回地上,半蹲着捏它的肉爪。 “兜兜是不是吃胖了,怎么这么重?”芝华抬头看程濡洱,眼里是满溢的欢快。 程濡洱失笑,“这才几天,是你心理作用。你常来抱它,就不会觉得它胖了。” 他把芝华拉起身来,“要不要带兜兜出去转一转?” 芝华当然点头说好,却又忽然想起车上的包裹,“衬衫还没试呢,要不要先试试?” 遗落在车座的包裹终于被捡起来,芝华湿漉的指印,风干成叁道浅浅的轮廓,留在包裹的深灰色外包装袋上。 程濡洱带着她进房间,大门打开后,是一眼就能看完的客厅,因为太空荡了。简单摆着沙发和地毯,两者颜色甚至一模一样,足以见得房子主人完全来不及研究,大手一挥拿下了家装商场展示的固定搭配。 茶几上横着一个遥控器,没来得及拆塑料保护膜,玄关转角的木架上放着一樽空花瓶,瓶口沿边还贴着标签。 很仓促的一幢房子,就好像特意为了安置兜兜,才匆忙添了几样物件,让人勉强能住进去。 程濡洱拿着包裹进二楼卧室,芝华便牵着兜兜在玄关等。鞋柜里仅有两双拖鞋,一双男款一双女款。芝华愣了几秒,并不认为那双女款拖鞋是她的,回身打开了大门,让风再灌进来些,吹散那股一尘不染的空房间味儿。 “换鞋进来吧。”程濡洱的声音,隔着一道门穿出来。 那双鞋是给她的?芝华忍不住诧异。 唯一的一双女士拖鞋,怎么看都是女主人的拖鞋。她不禁想,这双鞋是从什么时候准备的呢?这仅有一双的鞋子,意味着程濡洱只打算邀请她一人来这里。 连带着新买的家具,新植的草坪,擦得快要看不见的玻璃,都好像只为她而来。 她呼吸一顿,取拖鞋的手抖了抖,心虚地穿上这双“女主人”拖鞋。 卧室咔嗒一声,程濡洱扣着手腕纽扣,慢条斯理从左边的旋梯走下来。 芝华一眼晃过去,扎眼的粉色涌进来,程濡洱穿着一件水粉色衬衫,正缓缓朝她走来。 “嗯……很别致的颜色。”程濡洱笑道。 “怎么会?!”芝华惊愕不已,“我买的应该是蓝色衬衫,订单搞错了吧。” 她慌忙掏出手机,飞快找到订单记录,再叁确认后发现,她确实购买了粉色。 “我、我重新换一个颜色吧。”芝华点开购买页面,手机却忽然被抽走。 “不用换,这个颜色也不错。”程濡洱按熄屏幕后,又将手机递回来,顿了顿说,“和你身上的裙子很搭。” 芝华的脸霎时嫣红,目光垂下,看见自己的粉色裙摆,接着看见程濡洱伸过来的手,手腕往上是水粉色衬衫的袖口,带着新衣服的折痕,衬得他修长的指节更干净。 这样温柔的粉色,套在程濡洱身上,竟没有怪异感。也许是他奶油般的肤色,被包裹在一片柔软的水粉里,歪打正着显得他温和。 那只格外温和的手,毫不迟疑地牵她的,另一只手再拿起兜兜的狗绳。 “走吧。”他说。 两道水粉色,在阳光下若即若离地挨着,只要有风,芝华的裙摆会像一阵海浪,轻巧地攀在程濡洱小腿处的黑色西裤上。 他们不紧不慢地走,程濡洱仔细地讲这些天兜兜做的傻事,芝华听得直笑,小臂总不经意擦过他的,隔着衣料传来温热的触感。 “芝华,晚上陪我去一个饭局。”程濡洱忽然说,“我缺一个女伴。” 这样的借口实在拙劣,芝华一眼瞧出他在说谎,以程濡洱的身份,不可能找不到一个饭局女伴。 可她还是回答,“好。” 不知怎的又睡着了,天黑时芝华才被程濡洱喊醒,她从一张床上醒来,盖着粉紫色蚕丝被,窗边天色擦黑,只剩一丝橘色的云飘着。 分明是在沙发上,抱着兜兜看电视,模模糊糊间被程濡洱抱到了床上,一梦到天黑。 芝华短暂地醒了醒神,嗡声问:“几点了?” “不急,才六点多。”程濡洱慢条斯理扣着衬衫纽扣。 床的另一侧,手探过去还有余温,是他躺过留下的痕迹。芝华心头一惊,竟然被他抱着睡了那么久,她毫无察觉。 怎么会这么快,适应一个人的气息,适应他的气息介入自己的。连相识十多年的严丁青,也无法做到这一点。 打开手机,严丁青没有传来任何讯息。 他在逃避,芝华知道,严丁青心虚的时候总是这样。 洗漱的间隙,皱巴巴的水粉裙被熨烫好,挂在穿衣镜边衣架上,旁边还有一件颜色近似的男士衬衫。 程濡洱坚持要穿这件衬衫,好像只为了和她颜色统一。 去的路上,芝华心里翻来覆去想,若是有人问起,她该说自己是什么身份? 朋友还是女伴?只是哪种都不合适。 只要别人有心去查,轻易能知道她已婚,在程濡洱身边,她用哪种身份都不合适。 但芝华没有问程濡洱,她能期待什么回答呢?只不过是徒增烦恼。 意外的是,到了包厢,没有任何人向她确认这个问题。主位坐着的是黎牧和周熠,他们自然不会问这种傻瓜问题,反而是赶忙起身,招呼着给芝华的位置上添茶。 剩下的人,看了这阵势,也心下了然,更不敢多问。 原本紧张得手心出汗,骤然松了口气。没有人喊她“严太太”,真不知道也好,假装也罢,起码在这场饭局,她可以做“梁芝华”自己。 忽然想到,第一次见面起,程濡洱就很固执地喊她梁小姐,尽管当时黎太太介绍她时,嘴里唤的是“严太太”,他仍然很正式地询问她姓名。 也许,和他相处的舒适与松弛,在当时就埋下伏笔。 桌上的人聊着他们的话题,芝华听不懂,认真地吃碗里的饭。一碟看似糖醋口的鱼转到眼前,芝华准备夹一小块,刚伸出筷子,程濡洱忽然扭头说:“这个有点辣。” 芝华诧异地顿住,分明上一秒他还认真地听桌对面说话,究竟什么时候抽空看到她吃东西的。 “没事,我想尝一尝。”芝华仍是忍不住嘴馋,夹了一小块送进嘴里。 下一秒,舌尖的辣迅速铺开,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要找水,一杯温牛奶递到嘴边。 “牛奶解辣,喝几口。”程濡洱神色如常,看着对面的人,“你接着说。” 话题又自然地续上,好像没有人觉得,这样的场面有何不妥。只是芝华喝了几口牛奶再抬头,总觉得有人凝看她。 她的眼睛漫不经心在包厢里划一圈,终于找到了看着她的人,坐在黎牧右手边的年轻女孩。 在黎牧左手边,是他的妻子,芝华认识的黎太太。在黎牧右手边,芝华也认识,是个叫黎歌的演员,大约两个月前,芝华给黎歌主演的电视剧《木影》客串了一个小角色,二人有过几场对手戏。 原来她是黎牧的妹妹,怪不得虽然名气不大,但所有人莫名捧着她。现在芝华明白了,又是一个进娱乐圈当玩游戏的娇贵小姐,和她这种为了赚钱的打工仔截然不同。 芝华弄不懂的是,黎歌为什么直愣愣看着她,失魂落魄似的。 总归有些不自在,芝华借口去卫生间,躲避黎歌咄咄逼人的目光。 不一会儿,黎歌推开门进来,闷不吭声挤在洗手池边,欲言又止的模样。 芝华察觉她此刻情绪不对,不想和她有过多交流,分外客气道:“黎小姐,你要用洗手池吗?那我先出去了。” 手刚放上门把手,身后忽然传来黎歌的声音,有些自嘲地:“原来他看的是你。” “什么?”芝华一头雾水。 “拍《木影》的时候,我想让四哥来探班,软磨硬泡他才答应来一次。后来便天天来,我以为是他终于对我的事情有了一丝兴趣。”黎牧很轻地笑,“我今晚才明白,原来是因为你。怪不得他密集地来了一阵,后来又再不来了,我还以为是他工作太忙。” 芝华花了几秒钟,首先反应过来,黎歌口中的“四哥”是程濡洱。以及程濡洱为了看她,天天去探班黎牧。 “你肯定误会了。”芝华耳根一热,本能去否认,“我和程先生认识还不到一个月。” “但你在他身边待不久的,你别抱太大希望了。”黎歌完全听不进芝华的话,斩钉截铁地说,“他心里有深爱的人,目前为止无法撼动。” 芝华愕然,尽管从来没有期待过什么,却忍不住失落片刻,缓缓说:“你想多了,我没指望待在他身边。” 推开卫生间的门,不近不远处,程濡洱靠着墙,指尖燃着一根烟,但没有抽。 芝华不确定刚才他是否听到对话,很快又安慰自己,即使听到了,只会让他觉得,芝华这个暂时情人十分省心罢了。 “走吧,很晚了,我送你回去。”程濡洱语气平静,听不出丝毫异常。 21找到你「Рo1⒏red」 芝华走到跟前,才闻到他身上一丝极淡的酒气,连带着令他下楼的脚步乱了些,捏着芝华的手紧了几分,像一团逃不开的火。 “黎歌跟你聊什么了?”他漫不经心问。 “没什么。”芝华停了停,有意调节气氛,笑着说,“她好像误会了,说拍《木影》的时候,你去探班是为了看我,那个时候我们分明不认识。” 程濡洱不接话,沉默得有些异常,牵着她走完楼梯,再走出大厅,一直到坐进汽车后排,忽然侧过身看她。 “只聊了这些?”他冷不丁问。 车门关上,司机和裕生在车外不远处站着,往车内瞧了瞧,却没过来。 芝华抿抿唇,有些话说出来,像是眼巴巴地找人讨要名分,她说不出口,于是答:“对,就这些。” 语气和刚才程濡洱隔着门听到的一样,冷静得令人生气。 程濡洱忍住心底烦躁,伸手到车窗外,曲起指节叩了叩车门,对不远处二人说:“出发。” 不远处脚步声赶过来,裕生和司机坐进前排。刚一坐下,裕生就感到气氛不对,大着胆子回头看了一眼,见程濡洱扭着脸看车外,一副赌气的模样,芝华浑然不觉,还冲着裕生点头问好,裕生心里觉得好笑。 难得见到程先生这么有人味的时候,裕生想了想,上一次见程先生情绪波动,还是终于找到芝华的那天。 汽车引擎轰响时,裕生忽然有了坏心思。 “程先生,您看着好像不舒服?”裕生故意问。 话一出口,芝华跟着看过去,眼里是不设防的关切。 程濡洱猝不及防,满心的烦躁不堪像撞在棉花上。 “你不舒服吗?”芝华问他。 程濡洱看着她的眼睛,她的眼里分明已经装满了他。 “没有。”程濡洱眸光动了动,面色逐渐和缓。 还急于要求什么呢,能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坐着,已经很难得了,他错过她整整8年,才又一次走到她面前。 他本该别无所求,只是得到了一点点甜头,才忍不住想要更多。 《木影》的剧本是他替黎歌选的,黎牧对这个妹妹有求必应,总带着她来饭局上露脸。程濡洱对爱与被爱不感兴趣,但看得出黎歌的眼神,像以往很多女人看他的眼神一样,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。 可黎歌是黎牧的亲妹妹,程濡洱无法照从前那样,直接让裕生把人弄出去,只能听着她隔叁差五跑到眼前喊“四哥”,后来闹着要进他的经纪公司,一时兴起去当演员。 那是一年前周熠给他出主意,让他随便买一家经纪公司,投资点影视文娱,起码和戏曲沾点边,也许就能遇上了。 程濡洱知道靠投资找到芝华的概率,比大海捞针还离谱,但他已经穷途末路。他的记忆里,只有芝华的脸,他们说过好几次话,但每一次都没有询问彼此的姓名。 就连唯一知道的名字,也是偶然听见别人喊她,才落到程濡洱的耳中。他并不知道是哪两个字,只知道发音是zhīhuá。 他不知道这样茫然找下去的意义是什么,可除了这个,他的生命里找不到别的念想,死马当作活马医,买了一家快倒闭的经纪公司,权当行善积德。 当然,他并不指望真的有神明,但神明给了他奖励。成了演员的黎歌,兴致勃勃递上来叁个剧本,让程濡洱帮她选。 也许是那天的天气很好,程濡洱难得有耐心,把叁个剧本逐一看了,拿起《木影》递回给黎歌,“这个吧。” 只因为这个剧本里,有那么一点点昆曲元素。 黎歌也像是鲜少尝到甜头的小孩,成功让他挑了剧本,接着就吵着让他去探班。 不依不饶吵了一月有余,黎牧也被闹得头疼,出面让程濡洱帮个忙,满足妹妹这点小心愿。 “我太太手里有几家杂志,可以采访剧院,顺便找他们看看剧院演员名单之类的。”黎牧向他提出交换条件。 “好。”程濡洱干脆利落答应了,尽管他对此不抱太大希望。 探班那天也是个好天气,正值暑热的季节,下午的太阳依旧很烈,走在日光下却不觉得晒着难受。他的车停在影棚厂房门口,裕生替他开门时,车门内饰金属条见了光,把他的眼睛晃住,程濡洱短暂地闭了闭眼,酷暑的热浪撞进怀里。 他忽然没来由地心跳加速,烈日下的世界浸在漫无边际的滚烫里,程濡洱擦了擦额头的汗,跟着裕生往里走。 棚里正在拍摄,黎歌坐在内景的一张藤椅上,穿着学生气的阴丹士林蓝旗袍,对眼前的男演员说台词:“竟然是你!” 程濡洱没往人多的地方去,找了个还算阴凉的位置坐下,心口仍然砰砰不停。这种感觉怪得很,但程濡洱只当是车内外温差大带来的不适。 内景里的两个演员演着对手戏,程濡洱对他们的台词不感兴趣,拿出手机想消磨时光,忽然听见有人从影棚大门赶进来,直往导演的方向走去。 他只是随意地看过去一眼,世界忽然瞬间停住。他看到一个穿着紫粉色旗袍的身影,乌黑的头发盘起漂亮的髻,离他大概六米远的距离,只留给他叁分之一的侧脸。 匆匆一眼,已经是惊涛骇浪。 最后一次见到她时,她才20岁,记忆里那张脸,越过时间的迷雾,一寸寸与眼前的侧脸贴合。 心跳快得要炸开,他竭力稳住呼吸,攥着手机的手捏得指节泛白,忍住脑海里一次次的晕眩,说话时声音抖得完全不像他。 “裕生。”程濡洱看着那抹紫粉色,声音很低,“我是在梦里吗?? “程先生,你怎么了?”裕生一头雾水。 那抹紫粉色不经意回头,目光只是从程濡洱身上滑过,很平静地滑过,像镜面划过一块微融的冰。但程濡洱张了张嘴,却发现自己已然说不出话,喉咙好像被堵住,只能发出笑声,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,都被瞬间抽走。 过了好几秒,他才艰难地找回听觉,正听见黎歌在念台词,“缘分到了,天涯海角也能遇到。” 紫粉色停了停,转身往门口去,好像要离开了。程濡洱眼神有一丝慌乱,忙喊裕生:“快去问剧组,她叫什么。” 裕生顺着他的目光去寻,看到正要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女演员,她徐步走到厂房大门边,却不急着出去,大概是被烈日拦住了去路。 只需片刻,裕生就从副导演身边回来,不仅要来了演员简历,还带回一份角色剧本。 程濡洱接过简历,心急地找她的名字,反复看了叁次才看清上面的字——梁芝华,已婚。 “今天好热啊。”她的声音挟着热浪飘来。 撑着伞的助理赶到门口,带着她往酷暑里走去。 “真不喜欢今天的天气。”她小声抱怨。 程濡洱站起身来,门外阳光炙烤下的水泥路面,耀着令他头晕目眩的光泽。她的目光自始至终,不曾为他停留分毫。 但是,梁芝华,今天真是个无比炎热的好天气啊,程濡洱心里想,活着总算是有点意思了。 此后,程濡洱风雨无阻,连着来了近一个月,坐在那个安静的位置,旁若无人地看着她。芝华的戏份杀青后,程濡洱便不再来。 所以,哪有什么误会,怎么可能是误会。他32年人生里,能令他感到快乐的日子,一只手能数清,这些快乐大部分都与芝华有关。 他如死水般反复的生活,终于有了新目标,想着她简历上的“已婚”,像个拎着锄头的小偷,试图在修好的墙角下松一松土。 入秋后的某个夜晚,几个人坐在一起吃饭时,又聊到芝华的事情,黎牧想起来他早先允诺的事情,他自己忙得忘了也罢,蹊跷的是,程濡洱也没主动提起。 “市里有两家演昆曲的剧院,你看先采访哪家?”黎牧有些不好意思,“早答应你的,之前忙忘了。” 程濡洱听着,只是笑了笑,捏着瓷杯吹散热气,慢条斯理饮茶。 “还等你这个不靠谱的,你再忙忘一阵,老四说不定已经把人骗到民政局去了。”周熠笑他。 “什么意思?”黎牧听得一愣,来回看眼前憋笑的两人,才反应过来,“人找到了?” “找到了,叫梁芝华。”程濡洱搁下瓷杯,念她的姓名时,语气是罕见的柔和,“对了,叁嫂是不是有固定的茶话会,让她邀请芝华参加。” “可以是可以。”黎牧皱了皱眉,“但是乔榛的茶话会邀请的都是已婚女士。” “嗯,我知道,所以很适合邀请她,这样显得不突兀。”程濡洱说得仿佛平静无事。 空气默然片刻,黎牧猛地抽一口气,惊讶的声音传来,“她已经结婚了?!” 他激动地往前挪了挪木椅,木头划在地板上,扯出尖锐的啸叫。比这声音还响的,是黎牧更惊恐的声音,“你还想当小叁?!” 桌上的茶水被晃得洒出来,房顶的环形白炽灯映在昏黄色茶水里,像一轮破碎的月亮。 很可惜,那不是一个完美的初遇场景。黎牧交代得匆忙,乔榛便没当回事,任由席上其他人拿芝华取笑。程濡洱在隔壁听着,实在忍不住推门闯进去。 夏末初秋的平凡夜晚,他们的目光终于撞在一起。看见她那双倔强的眼睛,程濡洱心口一疼,听不得别人唤她严太太,令她像个失去姓名的可怜人,于是他问了一个很怪异的问题。 “严太太,怎么称呼?” “我叫梁芝华。” “噢,梁小姐。” 他只是一个蓄谋已久的卑劣小人,想偷别人的玫瑰—— 尒説+影視:ρ○⑧.red「Рo1⒏red」 22请回吧 到家已是深夜,芝华匆匆下车,还没来得及关上车门,看见庭院门口站着一个人影。 借着汽车的灯光,芝华很快认出那是严丁青。他比几天前头发更长了些,眼底挂着黑青,浑身写满了憔悴。 “我听见车声,就出来看看是不是你回来了。”他往前走了几步,笑得很勉强。 芝华却后退一步,轻轻合上车门,安静地站着一言不发。 “你一直没接电话。”严丁青又往前几步,车灯落在他腰际,而他的脸沉进晦暗的夜里。 车门忽然从另一边打开,程濡洱探出身来,手拿着羊绒针织外套,走到芝华身边,帮她把外套披上,“走得这么急,外套都没穿。” 秋风扫过来,刚披上的外套从芝华肩头滑落,被程濡洱伸手按住,又兜回芝华的肩头。尔后,手就一直停在那里,维持着将芝华揽入怀中的姿态。 严丁青只身一人站在他们对面,看着他们同色系的衬衫和裙子,反倒像多余的那个人。 “程先生,24小时已经过去了。”严丁青忽然提高声音,仿佛在捍卫什么。 他直直走到芝华面前,试图拉她的手,“我们回去。” 车头的灯光只将他们的手照亮了一点点,芝华本能地缩回手,一阵沉默后,她垂着头转身面向程濡洱。 程濡洱呼吸一顿,眼睛亮了些,不动声色看着她。 “谢谢你送我回来,很晚了,请回吧。” 却只听见她这样说。 掠过的风仿佛也停滞了一秒,程濡洱的手还悬着,芝华已经往外走出几步,只留给他一个逐渐远去的背影。 没有人再说话,庭院的门微微开合,车灯照不到的院落深处,铺来的黑逐渐吞没那抹柔软的水粉色。 “程先生,我们走吗?”裕生从车里副驾探头,不敢多问别的。 程濡洱不响,脸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,看上去波澜不兴,但蒋裕生知道他生气了。 别墅内灯光亮起,两道人影映在米色窗帘上,朦胧地晃动着。程濡洱点燃一支烟,眯着眼看那两道影子,一团烟雾从眼前散开,他看见二人的手拉在一起,芝华并未挣开。 烟才燃了一半,被程濡洱掐灭,他没有别的打算,只是很轻地笑了笑,目不转睛地看着芝华的影子,目光又暗了几分。 前后不过一分钟,传来汽车驶离的声音。芝华知道,程濡洱走了,恰好指针指向零点整,随着车轮滚滚远去的动静,好像灰姑娘午时的钟声敲响。 24小时过去了,他们叁人之间的交易已经完成。 严丁青仍拉着她的手,絮絮说着啰嗦的道歉,芝华恍惚望着那只手,想起白天程濡洱曾握过,心疼她被冷水泡皱的手指,又因严丁青过于用力抓住的痛感,骤然扯回现实。 “严丁青,我们离婚吧。”芝华抽回自己的手,走到离他最远的沙发坐下。 “不行,我不同意。”严丁青立即拒绝。 “我觉得这样下去没有意义。”芝华只觉得累,“你和我都算是出轨了,其实你早就可以去和一个真正爱你的女人……” “你真的和他睡了?”严丁青忽然沉声问。 “你希望是怎样?”芝华抬眸看他,眼里是疲惫,“我知道我欠你许多,所以你向他提出来这个交换条件,我答应了。” 严丁青无话可说,这是他亲口提出的事情,可他从未想过芝华能真的配合。 “我做到了,所以你现在才能回到这里,不是吗?”芝华站起身来,走到门口停下。 大门被打开一道缝,秋夜的风灌进来,芝华的声音便随风散开,似远若近地传来,“我知道人情债是还不干净的,但我觉得我们这场混乱的婚姻可以好聚好散,我很感激你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庇护我,但我不想拖着你一辈子。” “芝华,我……”严丁青还想再说什么。 “没必要再讨论。”芝华打开门走出去,“我出去住还是你出去住?” “我出去。”严丁青赶忙往外走几步,又停下,“你先冷静几天,我们再谈。” 房子又空了,芝华听着严丁青远去的脚步,心里没有悲伤,只是密密麻麻的失望。她想,她又一次失去了朋友,一个曾将她带出人生至暗时刻的、最珍贵的朋友。 手机上弹出新消息,是助理提醒她,明天晚上有一场珠宝品牌活动红毯,需要她和严丁青以夫妻名义出席。芝华怔神,随即一顿头痛,她和严丁青的关系,没那么容易切割。 再往下滑,除了工作并没有其他消息,她没结交几个朋友,最近只有程濡洱给她发过兜兜的视频,只是以后大概会很少了。 她不知今天以后,还能以什么身份面对程濡洱。 一夜乱糟糟的梦,芝华睡得并不安稳,天刚擦亮就起床,披着羊毛毯坐在庭院里,独自吹着风,不知该如何跟父母开口离婚的事,她向来得不到父母的支持,免不了一场鸡飞狗跳的混乱。 这样的心乱如麻一直持续到活动开始,她不得不和严丁青碰面,以夫妻的名义走过红毯。作为演员,她并不算有多好的成绩,只不过观众缘稍好,借来的礼服比不上别人的高定,所幸这是一场珠宝活动,佩戴的饰品都是品牌提供,不至于让她看上去捉襟见肘。 红毯上有记者喊他们,“严导、严太太,看这边!” 芝华挽着严丁青的手臂,回头看过去,脸上的笑看不出破绽,和以往的每一场活动一样,扮演着体面的严太太角色。 就那一秒,她看见记者们身后的贵宾通道,停了一辆黑色轿车,程濡洱从车上下来,目光往红毯方向短暂地滑了一下,很快转头往晚宴厅走去。 隔着一片闪光灯,和人头攒动的媒体区,他们走在属于自己的不同的路上。 进了内场,芝华换了一条简单的乳白色抹胸裙,有摄影机扫过来时,严丁青捏着羊毛披肩,贴心地披到她肩头,这是他们早演练好的桥段,毕竟严丁青的人设一贯是“爱妻”。 这一幕被转播到内场屏幕上,四周有人打趣,严丁青和芝华只是默默地笑。好在镜头很快滑走,没让她强撑太久,室内灯光迷离,倘若不细看,很难发现她垮下的嘴角。 芝华很少喝酒,但今天的场合逃不过,叁两杯以后,鼻尖冒出细小的汗珠,羊毛披肩盖不住暖融融的热气,半掩半落地挂在肩头,想着回座位上歇会儿。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,“严导,又见面了。” 是周熠的声音,但芝华心口一紧,回头果然看见程濡洱,站在周熠身旁,目光旁若无人落在她身上。 “周总、程总,幸会。”严丁青忽然很刻意地伸手揽住芝华的腰,“这是我太太芝华。” 他向在场的人强调芝华的身份,只是忘了提她的姓氏,而这一切听上去竟没有什么不妥,她好像本就应该为了丈夫失去姓氏。 “梁小姐你好。”程濡洱神色如常,对严丁青刻意的举动并无反应,“项链很漂亮。” 可程濡洱偏偏喜欢强调她的姓氏。 芝华还未说话,严丁青急着开口,“确实很好看,等下拍卖会,我正打算帮我太太拍下,送给她做周年礼物。” 场内灯光依旧是昏暗的,即便如此,芝华好像还是看到了程濡洱眼底的冷意,他始终没看严丁青,只是望着芝华问:“是吗?梁小姐很喜欢这个项链?” 轮到芝华不得不说话的时刻,她一时语塞,不知该怎么回答。严丁青手里根本没有多少现金,晚上的慈善拍卖会,他们本说好什么也不参与。 如果她说喜欢,严丁青的人设逼迫他不得不拿出几十万来购买。如果她说不喜欢,严丁青的人设则更虚浮——连妻子的喜好都拿不准,如何能宣称自己爱妻? 芝华不懂,严丁青忽然发什么疯,嘴角扯出很浅的笑,“无论我戴什么,严生都觉得好看想送给我,不过今晚是慈善拍卖,公益为主,能不能拍到项链就随缘了。” 她自认为台词功底还算可靠,没让周围十来位圈里人看出破绽,手心沁了一层汗,湿得快攥不住高脚杯。 灯光再暗,也不敢对上他的眼睛。芝华贴到严丁青耳边,几乎咬牙切齿地细声说:“回去坐着。” 放在她腰际的手一紧,带着她往座位的方向去,不忘同他人打圆场:“我太太不太能喝酒,我带她去坐会儿。” 终于落座后,芝华艰难舒口气,压着声音问严丁青:“买什么珠宝?你有钱吗?” “再穷也买得起你脖子上的项链。”严丁青浑不在意。 “我不明白你想做什么。”芝华叹口气,“我们是要离婚的,你没必要这样。” “就这样不好吗?”严丁青忽然问,“就维持这样,保持婚姻关系,你爱不爱我无所谓,反正我们一直是这样。” “你喝醉了,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的场合。”芝华一阵头痛,“我们找个清醒的时间好好谈谈。” 明明应该她生气,她被合法丈夫当作脱身的筹码送去交易,到如今更委屈的人反倒成了严丁青。 “老四,你挖墙脚的功夫也不怎么样嘛。”周熠的目光落向远处交谈的芝华二人。 不知他们正在聊什么,彼此的头挨得极近,嘴唇几乎贴着对方的耳朵,和世上绝大多数婚姻幸福的夫妻一样亲昵。 程濡洱闷不吭声,饮完手中的酒,看着芝华交谈的侧脸,扯出一抹自嘲的笑。 23拍卖 晚宴的重头戏是慈善拍卖,受邀的男女演员佩戴的珠宝,都被拿上展台进行义卖。 这不是一个顶奢的品牌,大部分珠宝的成交价格都不算离谱,如果严丁青真打算买,也不用掏太多钱出来。 黎歌佩戴的项链登场后,价格稍微有了起伏。黎牧没有到场,拍卖的主力是周熠和程濡洱,周熠似乎在帮着抬价,和程濡洱你来我往,将原价几十万的项链抬到叁百万。 起初还有人参与竞标,后来哪怕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,这是他们在帮黎歌抬身价,知趣地不再参与。只剩下周熠和程濡洱所在的贵宾席位,一次又一次举起号牌。 最终,项链停在叁百五十万,毫无悬念地成为全场最高价。 “恭喜程先生。”拍卖师落锤。 全场的目光都看向程濡洱的位置,芝华也随着他们一起,有一次回头看他的机会。 他一贯的漫不经心,不甚在意台上那串项链,微微侧头听身边的黎歌说话,一双墨色的眼睛,却正对着芝华,惊得她慌忙移开目光。 “怎么了?”严丁青不明就里。 “没什么,价格拍到叁百多万,有点惊讶。”芝华淡淡答。 “有什么可惊讶的,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”严丁青这样说,好像在提醒芝华,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 芝华不接话,安静看着展台上珠宝更替,快轮到她佩戴的项链时,才开口嘱咐:“别打肿脸充胖子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严丁青信心满满,“不会超过20万的,我参与竞拍,摆明了送给你,没有人好意思抢。” “如果超过20万呢?” “那就不拍了,不值当。” 果不其然,当严丁青第一个举起号牌时,周遭皆是一副了然的神色,看着他们调侃地笑。 “15万。” 严丁青叫价保守,只比原价多了一万。 几乎所有人都明白,这是夫妻之间的小情趣,没有人加价,场内沉默数秒后,连拍卖师也打算落锤。 “500万。”场中央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。 芝华呼吸一顿,浑身僵住不敢回头看,感觉有道目光灼灼落在她后背,令她心慌意乱得不敢开口说话。 场内涌起窸窣的议论声,像一股无声袭来的潮水,源源不绝朝她淹过来。 严丁青愕然地看着举牌的程濡洱,脸上青白一阵,他应该在此刻举牌加价,但他已经是口袋空空。 “还有加价的吗?”拍卖师的声音传来。 严丁青攥着号牌,捏得指节发白,又轻轻放下。 等待的时间不过十几秒,落锤声响起的同时,听见拍卖师说:“恭喜程先生。” 全场最高价,顷刻变成芝华佩戴的项链。程濡洱甚至没有让人配合抬价,体面地做做样子,而是直接喊出全场最高价,不给严丁青任何拉锯的机会。 志在必得的,好像不仅是一条项链。 芝华发懵地僵住,拍卖会结束时才回神,严丁青在耳边不停喊她:“芝华,芝华!” “啊?”芝华找回思绪,看向他,“怎么了?” “片场出了点状况,我现在得赶回去。”严丁青急得很,已经站起身往外走,“你要谈的事,我们中秋假期谈。” 看上去不像故意逃避的模样,芝华点点头,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,厅里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,才起身回头看。 程濡洱坐过的位置已经空荡荡,她恍然间好像还听见他的声音——“500万。” 一阵心悸,芝华摇了摇头,孤零零走出去。 到休息室时脚步一顿,后知后觉想起替换的常服在严丁青的车上,而严丁青已经赶去郊区片场,她没有衣服能换,只能穿着抹胸礼服。 裙子垂到脚踝,提起来不影响快速走动,长度不是最大的问题。今夜降温,最低只有12度,穿着这一身出去,走不了两步。 芝华在窗边踱步,想着让助理送一套衣服,但怎么也得一个小时以后了,会馆不可能为她一个人多开放一个多小时。 萧索的风声扑在窗棂上,一丝丝冷意从缝隙里渗进来,芝华想着索性裹着毛毯出去,最多也就是感冒。 正准备一口气冲出去时,忽然传来敲门声。 “梁小姐,你还在里面吗?” 是裕生的声音。 这代表着程濡洱极有可能也在附近。 芝华心口一紧,开门的手抖了抖,飞快挤出一个笑,“你好,有什么事吗?” 她的眼睛不露声色往裕生身后看了一圈,空无一人的走廊,只有裕生站在她面前。芝华莫名松了口气,下一秒又听见裕生说,“程先生让我请你过去。” “怎、怎么了?”心脏开始狂跳,芝华想起才离开不久的严丁青,竟萌生一股偷情的错觉。 本不该去的,芝华想着,交易已经结束了,他们的关系很尴尬。可是为难裕生没有用,他只是个传话的。 程濡洱的车停在地下车库,裕生把芝华带到车附近,却没上车,只说:“程先生在后座。” 尔后又往后退了几步,站在不近不远默默等着。芝华回头看了眼,常跟着程濡洱的司机,此时也站在稍远的地方等着。 黑色的车安静地停着,像一头沉默的巨兽,等着她自投罗网。 她犹疑两秒,打开车门上车。刚坐稳,雪松香漫过来,一件带着体温的男士外套盖到她身上。 “冷不冷?”程濡洱问。 没料到他第一句话是这样的,芝华愣了愣,乖乖答:“还好,地库不冷。” 后来车里一直静悄悄,程濡洱毫不掩饰地看着她,看得芝华坐立难安,忍不住先开口问:“为什么要花500万买那个项链?” “因为你戴着好看。”他语气很淡。 “可是它即使拍卖,也顶多30万。” “嗯,你说的也许对。”程濡洱仍是云淡风轻的,“但是我觉得它值500万,因为你戴了。” 芝华登时语塞,成年人之间的暧昧气息几乎堆到眼前,她本能想逃避,“按关系,你应该让黎小姐的项链成为最高价。” “我跟她什么关系?”程濡洱慢条斯理解着袖口,将袖口挽起,“那是她亲哥出的叁百五十万。” “出发吧。”他探出车窗外,对站在不远处的司机说。 “去哪里?”芝华忽然紧张地问。 程濡洱觉得好笑,缓慢地看她一眼,直到她脸颊爬红,才笑一声说:“坐上车了才知道害怕?还能去哪里,送你回家。” 24躲家长 汽车驶出,外面的雨要停未停,银丝般擦着车窗飞过,淋得路灯都湿漉漉,铺天盖地的寒意裹着时隐时出的月亮,芝华只看了一眼,觉得世界萧瑟极了。 他们之间隔着一人宽的距离,各自倚着左右车窗,芝华低头胡乱划动手机屏幕,逃避与程濡洱目光相撞的可能。程濡洱却坦荡得过分,正大光明地盯着她看,自上而下细细地用目光描摹。 虽然他纹丝不动,芝华已经手足无措,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,从头至脚细腻地抚过她。 微信弹出助理发来的消息,芝华松口气,好像找到正经事情,立马点进去查看。 窗口里是一个视频链接,芝华毫无防备地点开,几秒背景音乐配着拍卖会现场的空镜晃过后,忽然出现程濡洱的脸,他正对着镜头,很平常地说:“因为喜欢。” 芝华惊住,手指飞快按低音量,目光滑至视频底部,看见文字描述写着:“【直击现场】拍卖会全场最高价买主透露竞拍原因” 这是程濡洱在拍卖会结束后,接受的媒体采访,被截成适合短视频的长度,上传至网络媒体平台,因此记者提问的部分被剪掉,只留下他回答的那几秒。 助理小渝的消息又弹出来:“需不需要公关呀?感觉要上热搜了。” 雪松香悄然靠近,芝华心虚地按熄屏幕,抬头看过去,险些撞上程濡洱的鼻尖。 “你在看我的采访?”他垂眼看她。 “你为什么要那样回答?”芝华躲开他的双眼,把自己缩得更小一团。 “我只是在说实话。”程濡洱的手探过去,停在她礼服覆盖不到的锁骨处,顿了一秒,忽然转向她耸起的肩头,将松垮的男士外套重新拢紧。 芝华的心跟着一提,仿佛被这只手蛮力地捏了一下,又重重砸回原处。 这只是漫长沉默里的一支小插曲,坐满人的车里静得压抑,芝华闭上眼,想逃避这种无声的尴尬,好在程濡洱也愿意放过她。一路摇摇晃晃,她竟然真的浅浅睡去。 半小时车程很快结束,汽车逐渐放缓时,芝华朦胧醒来,听见引擎怠速的轰隆声,一抹暗淡的蓝光在晃动。 她睁开眼,发现自己已经靠在程濡洱的肩头,而他正用手机读着一份文件,屏幕光恰好对着她先前浅眠的双眼。 “不好意思,我……”芝华话说一半,忽然看见家门口庭院里晃过一个人影,正朝着汽车的方向走出来。 那是她的婆婆,严丁青的母亲,似乎想查看车上坐着的是谁。 芝华倒吸一口凉气,拉着裹在身上的外套盖住头,直接钻进程濡洱怀里,小声喊:“快走快走!” 又是光线昏暗的夜晚,程濡洱扭头看了眼徐步走来的人,伸手扣住芝华的头和腰,对司机说:“先开出去。” 汽车的轰鸣声变大,沿着道路继续往前开,从婆婆眼前经过。 从外面看,只能看见前排的司机和蒋裕生,后排程濡洱的脸溺在黑暗里,芝华更是被掩得完全看不见。 芝华像只惊慌的鸵鸟,埋着脑袋不敢动,脸颊紧贴着程濡洱的心口。他的体温源源不断传来,暖烘烘的雪松香几乎要把她淹没。缺氧的感觉渐渐浮上来,芝华涨红着脸,微微抬起头,唇瓣和发丝摩擦着他的胸口,意外听见程濡洱平稳的心跳忽然极速加快。 下一秒,盖在头顶的外套被扯下来一点,路灯的光亮一闪一闪落进来,芝华眯眼适应,还未来得及看清,下巴被程濡洱抬起,双唇被吻住。 她刚想躲开,又不敢闹出动静,生怕前排的两个人听见,只能僵住不动,默默承受程濡洱安静的吻。 这次的吻并不急躁,程濡洱反而温柔得过头了,像精致地品尝着甜点。 呼吸逐渐紊乱,他的手从芝华的腰往上探,一寸一寸地逼近她心口,危险的感觉像海潮,一波波朝她靠近。 芝华真的害怕了,她有种即将失控的预感,尽力伸直胳膊推他,扭头躲他的吻。程濡洱睁开猩红的眼,喉结上下滚动,极为克制地止住。 动静很大,但裕生没敢回头。 电话铃声响起,芝华浑身一震,张皇失措地摸出手机,程濡洱和她一起看过去,是严丁青的来电。 他脸色不悦,一只手仍扣着芝华的腰,贴在她耳边说:“接电话。” 芝华抖着手接通电话,声音沙哑:“怎么了?” “妈看见拍卖会的新闻,跑去找你了。”严丁青有些无奈。 “找我干什么?”芝华尽量维持平静,腰侧却被程濡洱捏了捏。 “有人五百万拍了我要给你买的项链,她觉得……”严丁青没把话说完。 芝华心口一沉,原来婆婆真是冲着这辆车走来。 “我知道了。”芝华叹口气,“那我暂时不回去住。” 她挂断电话,出神地愣了会儿,听见程濡洱说:“不回去住?” “带着我躲家长?”他甚至有笑意。 裕生听着气氛活跃了,才敢回头问:“程先生,我们去哪儿?” “回去。” 裕生愣了愣,小心问:“回哪里?” 好在程濡洱心情确实不错,并不计较裕生的反复啰嗦,“养兜兜的房子。” 汽车转了个弯,朝城市的另一边开去。芝华听见要去见兜兜,心里忍不住雀跃,慢半拍才意识到,这是要去程濡洱家里过夜。 她当然知道这不太合适,但欲言又止。她只有一个手机,穿着借来的礼服,如此堂皇地住进酒店,哪怕她并不是多热门的知名演员,也会被写进第二天的娱乐新闻。 宽大的男士外套里,程濡洱的手仍扣着芝华的腰,有一下没一下地揉,像逗弄小动物。芝华被扰得心慌意乱,悄悄挪得离他远些。 “怎么了?”他面色平静,明知故问。 “痒……”芝华的声音细若蚊蝇。 程濡洱看向她的目光深了几分,扣在她腰上的手收紧,轻而易举又将她抱回来,滚烫的手像一块燃烧的炭火,烤得芝华浑身燥热。 25你可以拒绝我h 难捱的行车时间终于结束,芝华逃难似的,迫不及待打开车门钻出去,隔着院门便听见兜兜的嘤嘤声。 身上穿着礼服,她不敢抱兜兜,怕裙子被兜兜狂热的爪子抓坏,只能一只手抓着裙摆,另一只手伸直了去摸兜兜热烘烘的小脑袋。 兜兜被拴着,没办法再往前凑,委屈得原地刨土。 一只大手伸过来,拿起兜兜的牵引绳,将它带到脚边,声音清朗:“兜兜,坐。” 兜兜乖巧坐下,眼巴巴看着芝华。 “怎么突然这么听话?”芝华惊讶不已。 “找了训犬师,每天都来这里给它上课。”程濡洱摸了摸兜兜,“效果还不错。” 他将绳子套回原处,“进去。” 一声极小的呜咽后,兜兜念念不舍走回它的小窝。 “进屋吧,外面冷。”他按住芝华肩头,将她往屋里带。 身后的汽车已经开走,世界逐渐安静得只剩下他们。深夜的别墅区熄了路灯,门廊一盏夜灯是唯一光源,芝华看不清路,提着重重的裙摆才走了两步,忽然被程濡洱横抱起,落进一团满是雪松香的黑暗里。 “穿着这么重的礼服,怎么还是这么轻?”程濡洱哑声问。 芝华咬了咬唇,心跳快得说不出话,愣了片刻才答:“我长胖了的。” “是吗。” 程濡洱依旧神色如常,抱着她走进室内,听见大门自动关上的一瞬间,将她放在玄关矮柜上,双手撑在她的腰侧,俯下身靠近她。 “哪里胖了?”一贯平静的语气,目光自上而下打量她。 芝华对上他的双眼,看他神色清明,似乎很认真地想知道她究竟哪里胖了。 “腰围比之前胖了两厘米,所以今天穿这个礼服的时候,又让服装师帮我把腰围松了两厘米……”芝华声音越来越低,因为程濡洱的唇已经贴过来,几乎要吻到她。 “怪不得手感这么好。”他有意逗弄,说话时双唇时不时摩挲芝华的嘴角,双手搂住她的腰带进怀里。 隔得这么近,芝华才看清他眼底涌动的情欲,正翻江倒海朝她淹来。 耳边的呼吸声逐渐粗重,那双手缓慢地揉搓着她腰间软肉,揉得布料都快散开,揉得她浑身绵软地向后倒,被抵在墙上无路可逃。 腿间涌出一股湿意,芝华下意识想将腿并拢,但程濡洱早已挤进她的双腿间,困得她动弹不得。 “我、我们交易已经结束了。”芝华苍白无力地强调。 “嗯。”程濡洱歪头咬了咬她的耳垂,声音哑得不像话,满是压抑的欲望,“所以你可以拒绝我。” 轻微的痛感传来,像一股弱电流,激得她浑身红透,连眼睛也红红的,像一只可怜的小兔。 “要拒绝我吗?”程濡洱又问一遍,声音带着诱哄。 芝华浑身发热,嗓子仿佛被堵住,想说话却只溢出一声轻喘。 极其勾人,像一片羽毛扫过他的耳朵。 他喉结难耐地上下滚动,猛地吻住她,像饿急了的凶兽,舌尖粗鲁地往她嘴里钻,灼人的温度烫得芝华止不住发抖。 乳白色抹胸礼服被扯下,堆迭在腰间。芝华感觉乳房一冷,紧接着被干燥的手握住,不轻不重地捏,饱满滑腻的乳肉从指缝溢出。另一只乳被程濡洱吸咬,硬起的乳尖被他的舌尖反复舔吮,吞咽声冲进她的耳中,听得她羞臊得泪眼朦胧。 胸前一阵阵酥麻,芝华感觉他粗糙的舌,不停地卷着嫩滑乳肉,往他滚烫的口腔里带,像吃一道可口的菜,又凶狠地仿佛要吸出奶水才罢休。 “轻……轻一点,疼。”芝华抖着手扶住他的头,指尖插进他的黑发。 程濡洱停了停,换向另一只乳,继续吸咬。一只手探进她腿间,指尖贴上去,摸到一层又细又薄的布料,已经湿得拦不住水。 “丁字裤?” 他抬头看芝华,眼神深得能把人吞进去。 “嗯……穿礼服,必须得穿丁字裤……啊!”芝华眯着眼,断断续续地答,程濡洱的手指已经拨开布料,浅浅戳进花穴。 “他知道你穿丁字裤吗?”他忽然沉声问,将她的裙摆往上堆,低头看她湿润的肉粉色穴口,被他的手指打开,不急不躁缓缓送进去一截。 芝华浑身痒得思绪混乱,迟钝地想了一会儿,才明白“他”指的是严丁青,哼着不肯说话,被程濡洱勾起下巴,惩罚性地咬住下嘴唇,一阵钝痛往心口钻。 “他不、不知道。”芝华抖着身子答。 紧致的小穴湿热地吞着手指,随着芝华轻轻的呻吟,一颤一颤地咬住指尖。 “原来只有我知道。”程濡洱满意地勾起嘴角,手指往湿滑的穴道慢条斯理戳了数十下,突然眼底发热地吻住芝华,粗鲁的力道吻得她几乎窒息,才停下来问:“让我插吗?” 他的手指还埋在穴里,指节微微弯起,轻轻蹭着阴道壁,低哑的声音压着她耳膜。 芝华被弄得说不出话,只剩喉咙里溢出的呜咽,像没吃饱的小猫,湿润的唇摩擦着他的脸颊。 “嗯?回答我。”程濡洱将手指拔出来,轻轻揉她的穴口,非逼着她回答。 被勾起了情欲,又不上不下地晾着,芝华咬着唇难受,艰难地点点头。 程濡洱勾起嘴角,手指又探进去,插进两个指节深时停住,恶劣地咬住她红透的耳垂,声音低哑:“乖,说给我听。” 撩起的裙摆像被揉乱的花瓣,伏在她白瓷般的腰,芝华的大腿内侧蹭过程濡洱笔挺的西裤,感觉到他裆部的坚硬,像一块烙铁,贴着她细嫩的皮肉。 “让……”芝华细声吐出一个字。 “让什么?”程濡洱眼底带笑看着她,不紧不慢玩着她的乳肉,另一只手缓慢抽插她湿透的小穴,又伸进去一根指头。 若不是看见他眼里汹涌的欲望,芝华真觉得,自己像单方面被玩弄的玩偶。 才吞两根手指,下面就已经胀得不行,一股股湿热的水顺着手指流出来,坠到地板上,听着像失禁了一样。 芝华被两根手指插得眼前发白,快感源源不断涌上来,穴内开始颤动收缩,绞得两根手指寸步难行。 娇气的轻喘忽然变重,芝华胸前起伏,挺立着的乳尖在空中颤动,在一声失控的尖叫里,被程濡洱送上高潮。 甬道仍在剧烈收缩,芝华失神地喘着气,听见拉链拉开的声音,视线被堆迭的裙摆挡住,只看见腰间乳白色布料微微震动,窸窸窣窣地响着,紧接着是比手指更粗更硬的东西,抵在流水不止的穴口,毫不迟疑地插进去。 刚高潮过的小穴,经不住这样猛烈的刺激,更紧地收缩着,咬着程濡洱刚戳进去的龟头,绞得他差些直接缴械。 他定了定,双手托住芝华的两个臀瓣,一边用力地揉,一边缓缓将硬得发疼的阴茎往里送。 “宝贝真会咬。”程濡洱哄小孩似的夸她,吸着她的耳垂,含糊不清地说,“这么想让我插你?” 芝华闷哼一声,抖着身子抱住他的脖子,自己衣衫不整,借来的礼服被揉得惨不忍睹,而他衣冠楚楚,穿着成套高定的西装,硬挺的肉棒掩在乱糟糟的裙摆下,打开的花穴正被他贯穿。她双眼攀上水汽,被肏开的小穴更湿了。 尽管已经完全湿润,程濡洱还是插入得有些艰难,芝华的嫩穴太紧,像完全没被开发过,仿佛稍一用力就会被弄坏。 他只能耐着性子一点点往里插,一层层软肉包裹上来,像无数张小嘴同时吸吮,肉棒才肏进去一半,已经爽得他忍不住皱眉,极力克制住想将她撞坏的冲动,咬咬牙才开口哄她:“宝贝,自己吃进去。” 声音难得不再冷静,沾着浓烈的欲望。 芝华被插得神思迷离,额角碎发汗津津粘着,张着嘴不住喘气,根本听不清程濡洱的话。 肉棒稍稍往外退了退,刮过穴里的褶皱,激得他浑身发麻。 程濡洱看着软绵绵的芝华,腰腹一沉,划开紧致的甬道,整根没入芝华体内。 “唔……好胀。”芝华被插得仰起头,脖颈绷紧成一道弧线,扭着臀想躲开。 “想躲到哪里去?”程濡洱动着腰腹,整根拔出来,又凶狠地插进去。 “不、不要了…”芝华细声细气地喊,听起来可怜极了。 “不要什么?”程濡洱抽插不停,粗长的阴茎裹满水泽,在她体内兴奋地跳了跳,喘着粗气明知故问,“不要我插?” “呜呜……疼,不要了……”芝华被插得来回晃动,半睁着眼看他,像求助。 这一眼看得程濡洱几乎失控,狠狠撞进她体内,直肏到窄小的宫口,龟头兴致勃勃往里探。 “哪里疼?嗯?”程濡洱看着她失神的脸,仍是整根拔出再插入,淫靡的水打湿他的西裤,空气里充盈着淡淡的腥膻。 芝华被插得说不出话,声音被一次次操弄撞碎,只能发出小猫似的呻吟,像有勾人的尾巴卷着他,一遍又一遍沉溺于她的身体。 “哪里疼?告诉我。”他偏要追问,俯身吻下来,舌头往她嘴里探,配合着身下抽插的频率,舌头像性器一样在她嘴里抽插。 破碎的呻吟全被他吞没,芝华被插得瘫软,勾着他腰部的腿滑下来,像一块烈日下融化的冰。 “小穴疼,对不对?”他仍搅着芝华的舌,下身抽插不停,模糊地说,“小穴怎么越疼水越多呢?” 芝华连呼吸都要被抽走,闻见铺天盖地的雪松香,像迷路在森林里,看见无尽的雪漫过来。 胯间的抽插越来越快,咕唧的水声在耳边炸响,程濡洱感觉到她阴道抽搐,加快速度往里顶,听见芝华忽然深吸一口气,浑身绷紧地泄了出来。 一股暖流浇在翘挺的龟头,程濡洱双手更用力捏着绵软的臀瓣,狠命肏进去几十次,猛地拔出来抵着芝华白嫩的大腿根射了。 浓精喷到芝华平坦的小腹,烫得她肚皮缩了缩,脱力倒在程濡洱怀里,浑身止不住抖,还沉浸在剧烈的高潮里。 程濡洱剥开她脸颊的头发,安抚似的亲她汗湿的额头,将半软的阴茎塞回裤裆拉上拉链,抬起芝华湿滑的臀,把她身上礼服剥下来,再勾着那只已变形的丁字裤,褪至她脚踝落下。 身子一轻,芝华被抱起,一丝不挂地窝在程濡洱怀里。而程濡洱衣衫完好,只是衬衫被揉皱了些。 真不公平,芝华吸吸鼻子,他怎么可以把人弄得心慌意乱,自己却安然无恙呢。 26你说反了h 来过好几次,也总觉得这房子空荡荡。芝华在程濡洱怀里,听见新风系统簌簌响,耳朵贴着他心跳处,闭上眼如溺进一片空荡的海。 她随着耳边心跳,不由自主往海底沉,被一串突然的电话铃声抓回来。 “我的电话。”芝华在他怀里说。 矮柜上电话震着,动静吵得吓人。程濡洱皱眉去看,屏幕上显示着“婆婆”,他无可奈何,把芝华放在沙发上,用毛毯将她仔仔细细围好,不情愿地去拿电话给她。 芝华按了接通,心头有点慌,感觉婆婆能看到她现在这幅模样似的,声音小得发虚,“喂?” “你在哪儿呢?还没回家吗?”婆婆的声音伴着风,大概还站在房门外等。 “我今天不回去住。”芝华尽量使自己听上去平静。 隔着一道浴室门,噼啪的水声砸下来,程濡洱在浴缸里放水,紧接着是皮带抽开的动静。芝华听得脸热,捂紧手机生怕被婆婆听见。 水声太吵,婆婆声音显得模糊,似乎是怪她:“有家庭的人怎么能动不动就不回家住。” “明天有特别早的拍摄,所以住片场附近了。”芝华飞快编了个借口,差点咬到舌头。 “明天中秋节,你怎么还接了工作?”婆婆声音大了几分,一度盖过浴室传来的水声,“晚上一大家子吃饭,你来得及准备吗?” “我会准备好的。”芝华抿抿唇,眼皮耷拉下来。 “我还准备早点到了,好教教你做几道菜。” 浴缸积了水,再砸上去的水滴声就变小了。芝华渐渐听不到水声,闷在婆婆的声音里,被一层无形的膜密不透风裹着,听着她不停地讲:“你得学着点,一次不会我多教你几次,总得学会的,不然今后怎么办呢?” 芝华开始抠毛毯上的花纹,连声嗯嗯,忽然听不进婆婆说的话,只听见耳边有动静,滋啦滋啦地吵。 动静吵一阵会停,芝华就嗯嗯两声,电话那头听见后,滋啦声又续上。她心里烦躁,好几次吸气想挂断,又硬生生忍住手。 没有防备的时刻,一只穿着浴袍的手伸过来,将她捏得发烫的手机抽走,干净利落挂断电话。 憋闷的膜被戳破,芝华被程濡洱从毛毯捞起抱回怀里,感觉呼吸和听觉一齐被捞回来。 “浪费时间。”他冷冷说。 手机被扔在沙发上,滋滋啦啦的世界被掐断,芝华晓得这举动会带来麻烦,但忍不住觉得解脱。 浴室漫着浓雾般的水汽,蜂蜜色的顶光铺下来,像一块融化的奶黄,散在雾蒙蒙的空气里。浴缸里装满了水,清亮地晃在芝华眼底。她看着自己被放进去,水漫过脚踝和膝盖,打湿她原本汗涔涔,又被新风系统烘干的身体。 清水温吞地往她腿间钻,打湿她腿心卷曲的毛发,水波搅动着,将毛发撞得微微散开,间或露出中间藏着的粉色嫩肉。 在水光折射下,芝华浸在浴缸里的身体亮莹莹,像沾满了细小的碎钻。皮肤被水润得几乎看不清毛孔,关节处泡得粉红,颜色如她嘴里甜腻的小舌头。 程濡洱只看了一眼,浴袍下的身体就有了反应。他脱下浴袍踏进水中,将芝华拉进怀里,困在他的双腿之中。 浴缸溢出的水扑了满地,芝华被按住腰,瘦削的后背贴着程濡洱胸口,他硬起的肌肉硌得像石头。 她的脊骨蹭着程濡洱的胸肌,酥麻的热从凸起的骨头开始,顺着血液往前爬。芝华分不清是围着她的水太热,还是抱着她的身躯太热,热得她额前又挂满汗,湿热的雾钻进眼睛,朦朦胧胧看不清他们交迭在一起的腿。 哗啦的水声传来,程濡洱湿漉漉的手扣住她的下巴,令她微微侧头,接受他沾着雾气的吻。 程濡洱总是很喜欢吻她,像醉酒的人,痴迷于一杯杯的酒,程濡洱痴迷于勾弄她无措的舌头。 每一次,那根湿滑的小舌,都像受了惊吓似的僵住,再慢慢软下来,随着他的勾弄,偶尔给一些生涩的回应。 他吻得入迷,恨不得将她一口口吞进去,吸住她微肿的下唇轻吮。 肉感的唇在他齿间微微颤动,芝华被吻得头晕目眩,艰难地找自己的呼吸,只在他换气的间隙,才跟着有喘息的机会。 她抖着身子,乳尖被晃动的水拍打,在水汽里波光粼粼地晃。腰窝被硬挺的肉棒顶着,随着程濡洱深吻的动作,有意无意戳上来,戳得她腰也软了,两只手无助地抓着两旁程濡洱的大腿,没想到他连腿也硬得像铁,她春笋般的手捏上去,来不及握住又滑了下来。 腿间一股股热涌,只是被他拥吻着,已经令她湿得一塌糊涂。雪松香灌满了她,从她的口鼻钻进身体,冲进颤动不止的心脏。 芝华难耐地夹了夹腿,手指再次掐住程濡洱的大腿,指尖几乎嵌进去。漫无边际的空虚感从心口破开,总想被什么填满,她扭着腰臀,不知道自己在求什么,直到程濡洱的两根手指插进穴口,瞬间被她湿透的穴咬住,嫩肉缩动着主动往里吞。 “唔……”芝华的嗓子眼忽然被填住似的,低哼声被他吻得噎住片刻,才细细地溢出来。 “吞得这么急?”程濡洱停住深吻,贴着她嘴角闷声笑,两根手指极慢地往里送。 这样的过程简直像凌迟,芝华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指节,一寸寸碾过她体内的褶皱,刮着她嫩滑的阴道壁,缓慢地填满她。 手指终于全部埋入,开始浅浅的抽插。芝华舒服得仰起头,身子微微拱起,双乳露出水面,在空气里颤动,是明晃晃的引诱。 “别、别戳……那里。” 程濡洱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乳,指腹摩挲她硬起的乳头,咬了咬她后颈的软肉,问她:“哪里?” 手指仍在她体内搅弄,轻轻刮着那块敏感的软肉,亲了亲她绯红的眼皮,“这里吗,宝贝?” 浴缸的水又开始往外扑,芝华受不住,撑着浴缸边缘想抽出来,浑身软得没了形,失神地仰倒在他肩头。 这种不完全填满的感觉,比不插进去还难受,她胸口起伏地呼着气,在他耳边低低地喊:“不要插了,不准你插了……呜呜。” 她微张着红肿的唇,大口喘着气,忽然被程濡洱伸进来的舌堵住。他带着一丝怒意,发狠地吻了一会儿,扶着芝华往前趴,让她双手扶着浴缸边缘,双腿跪着打开,被手指插得微微张开的肉缝,如同她刚被吻过唇,楚楚可怜地等着他。 水声静止片刻,被程濡洱的动作再次撞碎。他俯身后入着撞进来,扶起芝华塌陷的腰,揉着她湿漉漉的臀瓣,低头看着自己粗硬的红紫色阴茎,一点点埋入她奶白的臀缝里。 “宝贝,你说反了。”他细密的吻落在芝华沾满水珠的背上,紧绷的声音洒在背后,“应该是,只准我插。” 他抓着芝华的臀,泛红的指印晕开,像她眼角可怜的红,诱着他狠戾撞进去,撑开她紧窄的甬道,直抵在宫口。 “知道了吗?”他的声音碎得像水,身子贴下来,宽大的背完全笼罩住芝华的身子,坚实的胸膛紧贴她的后背,抓着她两只乳搓揉。 “呜……知道了。”芝华完全被填满,胀得浑身战栗,双乳在他掌心发烫,知道要顺他的意。 “再说一遍,不可以说错了,宝贝。”他警告地咬了咬芝华的耳垂,阴茎重重地顶进去,身下人身子被顶得一缩,咬得他眉头直皱。 “只准、只……只准你插。”短短四个字,在舌尖绕了叁遍,才完整说出来。 “真乖。”程濡洱奖励似的,用两根手指揉搓她硬起的阴蒂,捏着小豆子微微往外拉,又按回去,腰间插得愈发用力,听着她不住的娇喘,直往内壁的软肉上戳。 “不要了……要尿了……”芝华脸挨着浴缸边缘,敏感的小豆子被玩得一碰就颤,又痒又麻地往小穴里钻,她被身后顶弄得快窒息,乳尖晃在摆动的水波里,刺激得更硬了,像两粒汁水饱满的小樱桃。阴蒂被揉出一股想尿的冲动,她忍不住用力去夹,憋住濒临尿失禁的感觉。 “那就尿出来。”程濡洱不放过她,反而凶狠地吻她。 他们下身紧密贴合,严丝合缝地嵌着,上身唇齿相依地缠吻。再也找不到比这更亲密的姿势,亲密得仿佛会爱她很久很久。 怀里的身子忽然抖得像筛子,甬道极致地吸咬,一波波快感随着他的频率撞上来,芝华心悸得只能听见震耳欲聋的心跳,阴道在身体的抽搐中紧咬肉棒,绞得程濡洱不得不停下冲刺和吻,一股热流从她体内淌出来,悉数浇在肿胀的柱身。 他被咬得腰眼发麻,揉着身下白腻的臀,失控地往里撞,撞得芝华眼前一片白雾,浑身只剩下阴道里的酥麻,几乎要昏死过去,隐隐感觉如铁的肉棒在体内跳了跳,抽插的频率越来越慢,力度却越来越重的能凿穿她。 小穴忽然一空,程濡洱刚把阴茎拔出来,便挨着芝华被肏肿的穴口射了。 “差点射进去了,宝贝。”腿间还在一股股射着,程濡洱俯过去接上刚才的吻,声音含糊不清地溢出。 灼人的吻和灼人的精液一同落在芝华身上,想不起来他是从何时开始喊“宝贝”,只是每喊一声,芝华的心都像被提起来,被他带着悬上万里高空。 想跟着他远走高飞,又怕忽然被摔下来。 27早餐 程濡洱把人抱出浴室,吹干头发后,又揉进怀里吻了吻,才放她去床上睡觉。 这间房子没住过几次,床单崭新的,没有人味。芝华把被子往上拉,盖到脸上,露出一双安静的眼睛,看着程濡洱。 刚才裕生有打电话过来,那时程濡洱正抱着她抹沐浴露,看了一眼来电显示,并没有搭理。可能真的有什么要紧事,否则裕生不会大半夜打电话。 芝华想问问,但程濡洱神色如常地拨回电话,听着那头讲了片刻,忽然把她看一眼,转身走出卧室关了门。 听见木门关合声,程濡洱缓步往前走,这才“嗯”一声,示意裕生接着讲。 他顺着楼梯往下去,按开厨房的小夜灯,微弱的光落在他的侧脸,听着裕生的话轻轻皱眉。 “不少媒体报道了那条五百万的项链,现在网络上有些不太友好的声音。”裕生说着停了一下。 “怎么说的?”程濡洱打开冰箱,给自己灌了一杯冰水,捏着磨花玻璃杯晃。 “有不少说您……图谋不轨的,说您私德恶劣,破坏别人家庭。”裕生的声音愈来愈小。 “嗯。”程濡洱风轻云淡地吞一口水,“说得倒没错。” “还有……”裕生眼皮跳了跳,“说梁小姐蓄意勾引,拿来给她丈夫换资源,说她卖肉……” “裕生。”程濡洱打断他,“我不喜欢听。” “好的,马上让他们都清理了。”裕生连忙说。 “不,不用全部清除。”他声音像逐渐冷却的水,“说我如何如何,我不在乎。” “说她如何的,都要弄干净。传播量最大的几个让律师处理,诉讼过程越麻烦越好,让他们至少叁年没精力正常生活。” 这才是以往的程濡洱,冷漠到裕生时常觉得,程先生并不留恋这个世界,只是为了某种执念活着。 一杯冰水灌下去,程濡洱挂断电话,听见将歇的雨声,透过厨房右边的纱窗,滴滴答答落入耳中。 夜色正浓,卧室里熄了灯,芝华睡得很沉,两扇睫毛合着,呼吸轻飘飘的。他躺下去从身后抱住,芝华哼了一声,在他怀里找个舒服的位置,昏沉的梦又续上。 幸好她睡着,看不到那些污言秽语。等她再醒来,一切都会被清扫干净,如果一定要有道德审判,他想着,尽情审判他就好。 听了一夜雨声,没想到醒来时天气很好。芝华揉了揉眼睛,坐起身去看窗,一框方形的蓝色晴天,铺着几块被秋风撕碎的云,絮状贴在天上。 今天是中秋节,晚上的月亮应该很美,幸好是个晴天。她下了床,看见床头柜有一杯水,下面压了纸条: “我带兜兜去散步,早餐在厨房。” 水还是热的,芝华往窗外探,看见程濡洱牵着兜兜刚出院子。兜兜白色的尾巴沾着金色的光,在跃动的晨辉里摇摆。 在逐渐转凉的季节里,芝华却觉得一切都暖烘烘。如果这样的画面,是她生活的日常,她可能会幸福得落下泪来。 电话又响了。 芝华叹口气,每当心里为一丝幸福感窃喜时,她总会被无情地拽回现实。助理小渝勤勉地打电话提醒她日程,“今天是第二次太太局,就是上次黎太太组的茶话会。原本都是晚上,因为今天恰好是中秋,就改在中午了,地点和包厢都没变。” 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她嘴上答着,往房间里的浴室走,忽然愣住。 她的晚礼服已经被弄得破破烂烂,没有替换的私服,甚至也没有内衣。 “小渝,呃……”芝华吞吞吐吐,“工作室还有比较正式但不浮夸的衣服吗?” 电话那头想了片刻,“有的,芝华姐,今早有奢侈品牌方送了6套衣服过来。” 小渝似乎在翻找吊牌,塑料袋噼里啪啦地响,“就是你昨天穿的那个牌子。” “太好了,你帮我选一套比较日常的送过来吧。”芝华顾不上惊讶,跟小渝交代地址,快挂断电话时又补一句,“那个,内衣也帮我拿一套过来。” 人做贼心虚的时候,语速会变得飞快,生怕被听出破绽。幸好小渝没有多想,只是疑惑芝华的住址怎么变了,二十多分钟后抵达时,她抱着衣服站在门口,连双替换拖鞋也没有。 “芝华姐,这是你们换的新房子吗?”小渝把房子看了一圈,惊得吸口凉气,“好大一座,严导最近发财啦?” “不是,这是……”芝华不知道如何开口。 这是程濡洱的房子,她在另一个男人的房子里穿着浴袍,连替换衣服都需要人送,听上去无比荒唐。 “是我的房子。”程濡洱牵着兜兜停在门口,眼睛望着芝华,很日常的语气问:“吃早饭了吗?” 芝华的脸瞬间红透,磕磕巴巴回:“没、没吃。” 彻底瞒不住了,芝华心里哐当一声,不好意思看小渝。更尴尬的人是小渝,她被迫承受了这样的八卦,回头看身后声音的主人,立即认出是昨晚闹上热搜的程老板,她惊得差点咬到舌头,恨自己不能瞬间消失,必须在这里绷着表情维持镇定。 “东西给我吧。”程濡洱神色如常。 小渝低头把袋子递过去,眼睛瞥着地面,“芝华姐,我先走了。” 话刚说完,就迈着步子跑了。 相较于芝华满脸的不知所措,程濡洱总是显得漫不经心,他牵兜兜进门,拨开袋子口看,淡淡说:“他们还知道送衣服。” “什么意思?”芝华想起昨晚被弄坏的礼服。 “我只是让裕生去支付一笔赔偿,毕竟裙子被我弄坏了”他提着袋子往里走,随手搁在茶几上,“这些品牌敏锐得很,晓得要哄你开心。” 芝华跟过去看,袋子里塞着一团米棕色针织的料子,拎出来是两件高支羊绒的套装,秋季刚上架的秀场新品,软得像一大团打发的奶油。 扑簌一声,两片肤色的光面布料坠到地面,芝华眼底被布料一晃,想起来是小渝送的内衣,慌张地弯腰去捡,被程濡洱抢先拿起来。 他低低地笑,捏着那团布料,“是我考虑不周。” “光想着喂饱你,没想别的了。” 眼神纯粹得很,仿佛在说早餐,但芝华知道分明不是。 28解气「Рo1⒏red」 日头正好,吃过早饭后,芝华在院子里和兜兜扔飞盘。碎金子般的光落在身上,飞盘划破空气,没被兜兜接住,跌落到齐整的草坪上。它警惕地停下,歪着头听了数秒,尾巴欢快地摇起来。 下一秒,裕生推开院门,提着一只皮质化妆包进来。 “梁小姐,这是按照你的清单买的。”裕生递给她,叮嘱一句,“可能有点重。” 芝华怪不好意思,无意之中让裕生成了打杂跑腿的小工,本能客套一句:“辛苦你了,喝杯水坐会儿吧。” 两人都愣了一下,芝华醒悟这不是她的房子,她只是心理太放松,得意忘形地当作自己的地盘。但裕生反应快,摆摆手说:“不用了,我还有别的事要办,我先走了。” 没有人会傻得去做程濡洱的电灯泡。 外面响着引擎声,退潮般远去。她提着包往回走,瓶瓶罐罐叮当乱撞,像捧了一堆喜庆的铃铛。 程濡洱正在煮茶,还算满意地夸:“裕生办事挺快。” 房子里只备了洗浴用品,程濡洱自以为准备妥当,不知道女士们要用的除了洁面,还有卸妆、保湿等等,彩妆部分更闻所未闻。芝华日常里习惯素颜,但中午要赴约,连根起码的口红都没有。程濡洱拿出手机递给她,让她在对话框里列单子,发给裕生去处理。 “这里以前是不是不住人?”芝华忍不住问。 “这是我新买的房子。”程濡洱很坦荡,“因为离你比较近。” 他坐在边上看芝华化妆,就那么一张巴掌大的脸,涂着层层颜色,脸颊因为他说的话而发红,但被粉底盖住,雾蒙蒙地看不真切。 等她化好妆,已经日上叁竿,程濡洱提出要和她一起去饭局。芝华诧异地看他,意外他怎么会如此有空闲。 “事情都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,我是个没志向的甩手掌柜。”他耸耸肩笑,故意补了一句,“放心,没那么容易破产。” 程濡洱从小被当成顶级企业家培养,最会算的就是利益这笔账。但人生太短,和芝华在一起的每一秒,他都无法计算出确切价值。 又回到上次的包厢,芝华对这里印象不太好,想到包厢里逼她唱曲的人,花丛里埋伏的人,一张张脸鬼魅地涌上来,车停到门口,便看她眉头紧锁。 “不想去就别勉强,不是什么重要的饭局。”程濡洱捏了捏她的手,浑不在意地往里看一眼。 “没事的,我不喜欢失约。” 芝华说得无意,落到程濡洱这里,却尤其扎耳。 “是吗,我也不喜欢失约。”他不动声色,掩下心底波澜。 推开包厢木门,里面蜚蜚人声,一团花花绿绿的人影挤视野,座位差不多被填满,黎太太身旁的椅子突兀地空着。 桌上点了熏香,装在一盏小巧的黄铜色香炉里,手掌大点儿,幽幽朝外吐烟,一缕缕往上游动。 “老四也来了?”黎太太立马站起,眉眼挤出笑,招呼服务生添椅子。 白烟被撞散,室内声音乱起来,杯盏磕着桌面晃,笨重的红木椅从墙角挪到人前,擦着地面吱吱作响。 “梁小姐,你坐我旁边。”黎太太穿过满屋子人,挽住芝华的胳膊,亲热得令芝华不知所措。 她被带着往里走,桌椅挪动声渐止,其他人都找回了自己的座位,闭口藏舌瞧她和程濡洱。 等到黎太太开口夸,“梁小姐,哎呀,你的皮肤好像变得更好了。” 其他人的声音参差不齐跟上来,“对啊,皮肤真好啊,随便弄弄都好看。” 芝华刚扶着椅子坐下,被夸得云里雾里,看见旁边程濡洱似笑非笑,捏着水绿色瓷杯,眼底藏着一片冷。她幡然醒悟,原来都是冲着程濡洱的面子。 “梁小姐这身衣服也好看。”应太太的声音传来,“这是秋季新款吧,我妹妹也定了,说要半个月才能拿到货呢。” 话头很快被别人接上,“梁小姐是明星,穿着效果好,品牌方当然赶新鲜的送,咱们普通消费者哪能比。” 芝华听不惯恭维话,百爪挠心的痒,更学不会怎样与恭维话打太极,捧着茶小口喝。 “何止啊,梁小姐有戏曲功底,身段比那些女明星好多了。”应太太还在夸。 上次也是这么聊到芝华的出身,闲谈变成起哄,芝华被赶鸭子上架,扯着吃了甜点的嗓子,干瘪地唱着牡丹亭。 “那天梁小姐随便唱了几句,真是好听,我回去还自己学了唱。”应太太捂嘴笑,肩膀跟着抖,手腕上挂的金镯子来回颤。 芝华听得郁气,不美好的记忆压回来,倔着装聋作哑,不肯抬头答一句。 “你唱几句听听看。”不休止的女人声里,横插进一道男声。 笑声被顷刻浇灭,煮茶的水正沸腾,咕噜噜闷在壶里炸响。黎太太不得不再次出面打圆场,冲着程濡洱说话,手却搭在芝华的小臂上,“老四你可饶了应太太吧,她哪会唱。” “不是说学了几句吗?”程濡洱浑不在乎,仍是言谈自若,“唱吧。” 任谁都听得出,他话里话外的逼迫。 煮沸的水啪嗒一声跳闸,最后这点动静也熄了,室内静得可怖。黎太太不再说话,她早知道程濡洱是最难相处的,通过黎牧结识这么些年,还是摸不清他阴沉的脾气。 应太太被逼得脸色发白,难堪地咬牙去唱,声音从嗓子眼挤出,模仿戏曲唱腔却找不到发声位置,又尖又哑地念了两句词。 “不怎么好听。” 程濡洱状似遗憾地摇头,不紧不慢站起来,两根手指的指节轻叩桌面,把发懵的芝华震醒。 “走吧,没意思。”他推门而去。 持续了两叁年的茶话会,被他叁两言搅得杯盘狼藉。芝华跟在他后面走,离包厢远得听不到声音了,迟迟笑出来。 “笑什么?”四下无人的走廊,程濡洱回身牵她的手。 “比我上回踢椅子解气。”芝华笑得张开嘴,眼里亮晶晶。 连她自己都不准备做什么了,尽管生气,但只想着事情已经过去。程濡洱非帮她记着,要对方原样做一遍,才算真的过去了。 内心刚感慨一句“真好”,看着他们交握的手,又片刻失神。他是矜贵的富豪老板,处理无用的人际关系,如同修剪草坪的杂草,眼皮也不眨。可她呢? 母亲的电话打进来,像隔空给她警告。他们握着的手松开,停在通往地下停车场的路上,听芝华接电话。 “现在回来。”母亲口吻严肃。 28年人生里,芝华很少听到母亲用这样的语气。上一次母亲这么说时,发现了父亲出轨,也是闷着声音喊芝华回来,然后关着家门,不敢对父亲发脾气,扯着嗓子一哭二闹叁上吊。 芝华脑袋里嗡的一声,愣愣答了句“好”,电话就被母亲挂断。她拼命地想,这次会因为什么,是严丁青出轨瞒不住了,还是她那颗关不住的心,终于被发现。 前一天夜里才降温,今天的太阳却又晒得很。芝华烤着正午的日光,手脚一阵阵冒寒气,自己叫了车回家。 上车前,她扭头对程濡洱说:“你晚上也要和家人一起过节吧?” 没想到程濡洱默然一秒,笑着说:“我不过中秋节。” 芝华惊讶地蹙眉,车已经来了,只够她匆匆忙忙留下一句“中秋节快乐”。 尒説+影視:ρ○⑧.red「Рo1⒏red」 29中秋夜 家里氛围格外怪,静得太彻底了,芝华轻声慢步,怕冒犯了这份死寂。 正厅沙发上有两个背对她的人影,是她的父亲和母亲。他们听见动静,回头看她,眼里装着责怪。 “怎么了?”空气里只有芝华的声音。 母亲站起来,自上而下看芝华,盘问似的,“什么时候买的这身衣服,不像你以前的风格。” 这话听得芝华心里一震,悄悄捏着袖口,稳住声音答:“这是品牌方送的当季新品,不是我买的。” 母亲不再说话,安静地给自己倒了杯水,轮到父亲站起身来,默然地走到芝华面前,定定看她数秒,没理由地问她:“还有什么要说的?” “什么?”芝华咬咬唇,瞳孔不自觉地颤,恍然觉得自己变成一名被审问的罪犯。 “你的妈妈说你昨晚挂了她的电话,还夜不归宿。”父亲声音压得很低,像一块笨重的石板盖下来。 芝华怔忪地张了张嘴,母亲何时给她打过电话?冰冻的沉默裹上来,芝华陡然想明白,父亲说的是她的婆婆。父亲把严丁青的妈妈称呼为“你的妈妈”,可她的妈妈分明站在眼前,芝华很难接受这种说法,尤其是从她的亲生父母嘴里说出来。 只需要一封红册子,她就被自己的父母,推到别人家里去了。 “因为我有工作……”芝华套用昨晚的说法。 “那个程老板是怎么回事?”父亲看她的眼神,像看路过的陌生人,“都闹上新闻了,你不嫌丢脸吗?” “什么新闻?”芝华呼吸差点停住,紧张地摸出手机去查。 没人任何人跟她讲,连小渝也没告知她有需要处理的舆情。她心口狂跳不止,指尖的汗润花屏幕,急促地滑开一道道虹色,黑色的字在眼前铺开,她忍着脑内轰鸣,逐字逐句去看,却只看到程濡洱单方面的舆情,有关于她的,显然被人刻意清理过。 芝华逐渐冷静,在她完全没意识到的时候,她已经被程濡洱保护了。所以父母听了婆婆的告状后,只是拐弯抹角审问她,并没有证据给她定罪。 倒不如直接认了,她心里莽撞地蹦出这个念头,反正她铁了心要离婚。 “你看,我都说了不关芝华的事。”母亲的辩解打断了芝华涌到嘴边的坦白。 “她当了演员抛头露面,被有钱人看上,也是正常事。况且,这不是提醒了亲家,咱们芝华招人喜欢,条件好得很。” 这才有两只手亲热地环住她,母亲的气息拥上来,与她达成单方面和解,劝说父亲:“今天中秋节,别对孩子这么凶。” 先前的劝说打动了父亲,他脸色好了点,两只手指捏起芝华衣角,皱眉嫌弃道:“去换一身能做家务的衣服,下午一大家子要吃饭。” 芝华又回到她以往的主战场,换了一身纯棉的套头衫,闷不吭声开始擦洗,从地面到桌椅。清理一处,父亲的声音就跟到一处。 “一点儿也不会打理家里,这样小严怎么会愿意回来。” 芝华皱眉,但也只是皱眉。再生气,顶多是吵一架,父女俩冷战几天,啰啰嗦嗦的声音还是不会停。 胃里只有早晨那点早饭,是程濡洱点的附近一家灌汤包外卖,到现在已经消化得干干净净。芝华收拾了叁个小时有余,喘口气坐下来,给自己点了份半熟芝士外卖。她其实只等了半个小时,但饥饿感把时间拉长,等得好像冬天都要来了。 门铃终于响起来,芝华套着拖鞋哒哒赶过去,打开门时已经饿得两眼发昏。 “哟,我说怎么开门开得这么积极,原来不是接咱们。”这是婆婆的声音。 婆婆和公公堵在门口,后面慢步赶来的,才是拎着蛋糕的外卖员。芝华忍着胃疼,顾不上礼数,从两个长辈中间挤出去,取了蛋糕回来拆开直接吃。 “你爸妈呢?”婆婆把屋内一望,只有芝华一个人。 “他们去商超买菜了。”芝华捏着油纸包装,又咬一口蛋糕吞进去。 “瞧瞧,当女儿还是好,什么事都有爸妈宠着。”婆婆对公公笑了笑,“哪像我们儿子,忙活一晚上,还专门开车接我们过来。” 芝华不接话,一口口啃她手里的半熟芝士。 “你这么吃,晚上还吃得下饭?”婆婆换了拖鞋往里走,手指蹭过矮鞋柜顶,翻过来看,没有灰尘。公公一向寡言少语,找个位置坐下,打开电视看。 芝华仍不接话,只有吞咽的动静。 “我去你工作室看了你行程,今天中午就是去参加一个茶话会,喂了一肚子点心回来的吧。”婆婆在她身侧坐下,教导她,“参加这种活动,不如花时间去丁青的片场照顾他,他忙得连口饭都没吃上。” 芝华慢条斯理吞完最后一口,擦了擦嘴,“原本就是他让我去的。” 声音停了片刻,带着笑意,“您说得对,我下次不听他的了。” 婆婆听得愣住,心头打鼓,眼前这个温吞的小媳妇儿,忽然学会了绵里藏针。 “儿子怎么还没进来?”婆婆目光躲开,扭头往外寻。 外面一串脚步声,严丁青拎着一大袋食材进来,笑笑说:“刚撞上老丈人提着肉回来。” 父母跟在后头进来,大包小包提着,冲里头打招呼:“亲家过节好!” 人都围到门口,热闹的寒暄像一场隆重的戏。芝华在原地站着,不近不远地看着他们,那一瞬间她觉得,她并不属于这一群人。 他们扭头,往她的方向招手,示意她该进厨房了。芝华扎进油烟里,夕阳正往下沉,她匆忙抬眼看见窗边黯淡的月亮,一点儿也不好看。 饭桌上婆婆又开始抱怨,怪严丁青工作太忙碌,上午打电话匆匆讲两句就挂,“这样熬下去身体要出问题,芝华你要帮着点。” “你片场究竟怎么了?”芝华干脆停下筷子,其实一口也没吃,“你昨天走得很急,但也没说需要我帮忙。” 严丁青吃饭的动作缓了缓,摇头说:“没什么大事。” “你得告诉我,不然我怎么帮你。”芝华看向婆婆,一双眼睛真诚得让人不敢看,“妈您说对不对?” 桌上安静,严丁青放下碗筷,不得不说:“其实是投资商的家庭琐事。” 他知道这是芝华不喜欢听的故事,“昨天我不在片场,投资商的老婆找过去,把片场里的一个女演员打了。当晚那个女演员就失踪了,我赶回去和其他同事找了一晚上,凌晨把她送去医院挂水。” 气氛变得不对味,严丁青还在对她解释,“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事,这也不是什么正经事,就没跟你细说。” “这老板的老婆,怪会给他找麻烦的。”婆婆忽然插话,声音高高吊着。 “事业有成的男人,有几个情人属实正常,这也忍不了还怎么经营婚姻。”父亲面不改色地接过话头,说的是此刻,也是他曾经做过的事。 公公也点头,和父亲碰酒杯,嗓子被酒浇得沙哑,“丁青这样刚出头的新人导演,也有不少女人盯着,何况是他的投资商。” 其实他们早就知道严丁青出轨了,芝华呆坐着,忽然顿悟这个秘密。他们所有人,都瞒着她一个,实在瞒不住了,就告诉她这才是世界的规矩。 可母亲总该反对吧,这是芝华最后的期待。 “当妻子的,和自己的丈夫是利益共同体。”母亲开口说话了,不是她想听的,她没有期待了。 芝华头脑发懵,看不懂这一桌人,只觉得吵。一桌子人被吵闹声推着,离她越来越远,她被定在原地,像一个旁观者听他们审判那个愤怒的妻子,心里只剩下荒唐二字。 桌上人影一晃,芝华猛然推开椅子站起来。餐厅的顶光盖在她额头,她整张脸陷进阴翳,一言不发地往玄关走,抓起手机和车钥匙,打开大门走出去。 猝然的风灌进来,卷着她凌乱的发尾,吹得她眯起眼,提口气往外跑去。 “芝华!”严丁青追出门口,惊慌失措地喊。 “不准跟着我,否则也不用过中秋节了,我现在就跟他们摊牌。”芝华头也不回,推开那道虚掩的院门,往风更深的地方去。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,总之不应该待在那间房子里,被他们像灌水泥一样,强行灌着扭曲的规则。 路上很热闹,堵得她没办法,找了没监控的路边停下,远处孩子的笑声飘进来,她一动不动听了很久,终于蹒跚找回了人间。 手机“叮”的一声,芝华不想点开,怕是母亲发来的消息。等了几秒后再无动静,她确定这不是家里人的催促,舒了口气愿意去看。 “兜兜,对芝华说节日快乐。”程濡洱的声音填满整辆车。 他拍了一段十秒的视频,画面里一半是坐在草坪上的兜兜,另一半是兜兜身后遥远又明亮的月亮。 连月亮,也是他那里更好看。芝华想到,其实她有地方去,哪怕这个目的地离经叛道。 30是我喜欢你 程濡洱收起手机,站在漆黑的夜幕下,遥遥看了一眼月亮。 月亮也在看他,但月亮这一眼太空旷,他只不过是渺小人类里最孤单的那个。有电话打进来,不用想也知道是周熠,逢年过节总是执着于邀请程濡洱参与聚会。 对面还没开口,程濡洱就拒绝道:“我不来。” 听筒里塞满洗牌声,周熠摸着麻将,说话慢吞吞,“大过节的,你把乔榛的饭局搅黄了,不合适吧?” 程濡洱沉默不语,眉头跳了跳。 “老叁两口子在我这儿,你不打算来赔个礼?”这回是来当和事佬的。 程濡洱原地站了会儿,电话还没挂,耳边是碰牌的声音,他低声答:“好。” 对他而言,这只是无数个枯燥无味的夜晚之一,唯一不同是,月亮确实比以往更美。程濡洱不担心这点小事会影响他与黎牧,但不想芝华在她的圈子里受影响。 裕生来接,带着程濡洱和兜兜往私房菜馆去,汽车驶离空荡的房子,院门边的灯盏在安静中熄灭。 仅仅一分钟后,芝华的车抵达门口,她借着一口气找过来,没想到整座房乌黑,连兜兜也不在。她犹豫地在车里坐了会儿,那股离经叛道的火逐渐熄灭。 “哎?梁小姐?”暗处有人喊她,人影走到车灯下,“是来找程先生吗?他刚往周先生的私房菜馆去。” 芝华细细看去,是程濡洱的司机。 “程先生说中秋节就不让我加班了,我刚叫了车准备走。”他走到驾驶座车窗边,往里看了看,“您是不是不知道地址?我帮您导航。” 车门被拉开,芝华来不及开口拒绝,看着一只手帮她选好目的地,像一艘折纸的船,被人用力地往前推了一把。 大门厚重的风挡被掀起,程濡洱走进菜馆前厅,向黎牧和乔榛各敬了一杯酒,当作是赔罪。 乔榛喝了一杯酒,笑着宽慰,“不是大事儿,那个应太太本来就话多,是该吃点苦头。” 杯盏碰撞间,裕生从地下车库的电梯上来,捏着手机走到程濡洱身边,轻声说:“司机说,梁小姐过来找您了。” “什么?”程濡洱缓缓放下酒杯,脚已经往电梯处走。 “人还没到,本来是去西边的房子找您,司机说您在这儿,估计这会儿正在开车。” “好。”程濡洱点点头,按开通往地下停车场的电梯,“你不用跟着了。” 他独自走进电梯,推杯换盏的动静被合上,世界徐徐往下掉,他的心却反方向往上提。 今夜她应该和她的家人待在一起,她是讲究规矩的人,她本应该和她的丈夫一起看月亮。 电梯门打开,冷清的地下车库,只有程濡洱自己的脚步声。这里静得让人焦躁不安,程濡洱摸出一支烟,啪嗒一声点上。 为什么会来找他?程濡洱心里百转千回,按耐不住那簇渐渐燃起的期盼,心跳声越来越强。 终于有脚步声传来,声音却不是芝华的。 “四哥,你是认真的吗?”黎歌红着眼跟下来,挡在程濡洱面前,“梁芝华已经结婚了,为什么非要是她?” 程濡洱一向懒得听,也懒得回答,不过此时此刻他心情尚可,没有阻止黎歌继续说,也不打算换个地方等。 这里是从停车场上去的唯一入口,芝华一定会过来。 他吸一口烟,按住内心的起伏,烟雾遮住眼前黎歌的脸。他的目光对着黎歌的方向,却并不是在看她,是等着她身后,可能会出现的芝华。 停车场昏黄的灯,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,黎歌以为那双墨黑的眼睛是为了她。 “四哥,有句话我一直没有正式说,但我想你心里是清楚的。”黎歌鼓起勇气,准备第一次正式告白。 黎歌身后仍然空无一人,只是远远有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。在这种宁静里,黎歌的声音显得格外大。 “我喜欢你。”她终于抖着声音说出来。 身后有一阵慌乱的脚步声,黎歌诧异地回头去寻,忽然耳侧气流涌动,程濡洱已经追出去,叁两步抱住那个突兀出现的女人,不容抗拒地吻上去。 他的烟只燃了一半,留在电梯口灭烟台上,仓促到来不及抽出一秒把烟按熄,一丝丝白絮似的烟漫过来,熏得黎歌双眼滚出泪。 直到被抱住的那一刻,芝华还在后悔,她不该头脑发热找过来。怎么会刚巧撞见黎歌告白。她看见程濡洱面对黎歌站着,那盏昏黄顶灯下,弥漫的烟遮住他的眼睛,芝华读不清他的情绪。黎歌告白的声音很响,惊得感应声控灯跳了跳,倏然照亮了程濡洱的脸,令芝华看清了他的眼睛,越过近处的黎歌,远远望着她的位置。 是一直看着她,或是只在上一秒才发现她?芝华心口一缩,不想做这个不速之客,脚往后退了几步,扭头要离开。 更多的是因为自卑,听见黎歌这样坦荡的告白,让芝华那见不得光的心思,熄灭得更彻底。她再一次觉得,她不该来的。芝华闭眼往前跑,满脑子只想赶紧离开,忽然被紧紧抱住,把她乒乓乱撞的心扣回来。 “跑什么,不是来见我的吗?”程濡洱将她抵在墙上,低头逼视她的眼睛。 话音刚落,芝华忽然莫名落下泪来,眼眶委屈地红着,扭脸不肯与他对视。其实她没那么委屈,没有任何人勉强她一路找过来,是她自己愿意来的,意外撞见她不该看到的场景。 就连转身跑的时候,她也没有委屈,只是心口塌了一块似的,无尽的自卑陷进去。 结果被程濡洱抱住时,芝华忽然觉得委屈,就像忽然有了可以觉得委屈的底气。 “你明明知道我要来找你,你还让她……” 芝华头一次这样哭着说话,声音像黏糊糊奶糖,勾得程濡洱心痒难耐,忍不住吻下去,吻住她带泪的唇,缠着她哭得发抖的舌,安抚般轻吮。 “我只是在等你。”他停了停,指腹抹开她接续不断的泪,轻吻她哭皱的鼻尖,复吻住她湿润的唇肉,粗糙的舌卷着芝华细嫩的下唇,熏着酒意的雪松香闯进口鼻,吻得她几乎也要醉了。 角落里突然响起快门声,黎歌惊呼一声:“有狗仔!” 程濡洱的吻难耐地停住,将芝华的脸带进怀里,拿出手机通知裕生,声音是被打扰的烦躁,“下来,清理狗仔。” 电话挂断的瞬间,湿漉漉的吻被接上,芝华的唇舌被急躁地吸咬,酥麻得几乎不属于自己。她被吻得浑身震颤,残存一丝理智想推他。 “有记者……好多人……”芝华在他粗重的呼吸声里微弱地喊。 “是我在吻你。”程濡洱咬了咬她乱躲的唇,往快门声传来的方向飞快看了一眼,“他们都看到了,是我喜欢你。” 他的眼睛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,牢牢困住误入的她。而他密密麻麻的吻,像连绵不停的春雨,一滴滴砸进干涸的土壤里,浇得她忍不住发芽。 ----------- 黎歌:讨厌臭情侣! 31看月亮h 这家私房菜馆,很少有如此热闹的时刻。周熠腾出一间不常用的包厢,让人把桌椅胡乱推到墙角,空出中间一大块儿,手下的人拎着叁个狗仔走进去,松手将他们往前一推,冷声道:“蹲着。” 包厢门嵌着磨花玻璃,有人走过时,玻璃会攀上一块模糊的色块,缓慢如水般从一头漫到另一头,再缓缓消失。 叁个狗仔半蹲着,偷看那块玻璃,外面脚步忙乱,开关门声砰砰砸响,惊得他们眼皮直跳。他们只是来跟拍黎歌,刚到时还沾沾自喜,这间饭馆没有任何隐蔽措施,停车场畅行无阻,甚至没有收费亭。 绯闻也来得毫不费力。他们躲在车后,镜头正对黎歌的脸,看着她脸颊一寸寸爬红,立刻意识到有大新闻要发生。其中一个记者兴致勃勃,猫着腰挪到相反的角度,想要拍清楚黎歌对面男人的正脸。 “我喜欢你!” 黎歌这一句喊得声势浩大,眼瞧着对面的男人动了,还以为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戏码。没想到他直直掠过黎歌,出人意料地跑出去拥吻住另一个女人。 “那女的是谁啊?”他们互相看了一眼,没有任何人来得及看清。 “不管了先拍吧。” 快门声兴奋地在停车场炸响,他们争分夺秒狂按一阵,扭头飞快钻进车里,踩着油门往外轰,眼睁睁看着停车场门帘徐徐落下。 “哐”地一声,他们被推进包厢里, 十多分钟后,包厢门被推开,程濡洱走进来,手里拿着一个相机,拖了一张椅子到他们跟前坐下。 他懒懒靠着椅背,一张张翻看偷拍的照片,尔后将相机转过来,问:“谁拍的?” 声音很平,没什么情绪似的,却有股让人瑟瑟发抖的狠意。 叁个狗仔闷不吭声,拿不准眼前人的脾气,不敢认领。 墙壁乍然传来闷响,裕生拿着钢制球棒,一下下往墙上砸,警告他们:“老板问你们话,说!” 地板跟着颤,震得人膝盖过电似的麻,浑身激出一层冷汗。 “是我……”其中一个人小心举起手,不敢抬头看。 相机屏幕上,一对男女正在接吻,女人的脸被男人的手遮住大半,挂在他怀里似的,能看清眼角半干的泪痕。 “嗯。”程濡洱垂眸片刻,扯出一丝笑意,“拍得还不错,我收下了。” 他站起来,抽出储存卡,将相机随手扔到地上,像扔一块垃圾。 “这次就算了。”他将储存卡收进口袋,走到门口又停下,语气低沉,“不要有下次,我不会每次都心情好。” 木门开合,听着他走远的脚步声,叁人重重地舒口气。先前场面混乱,在包厢里终于看清绯闻男主的脸。 蔚海集团的实控人程濡洱,主营业务是民航、港口物流和城市基建,本地进出口贸易,有一大半要经他的手。城建业务常年接收劳动改造出来的人,为他们提供适应社会的工作机会。早年间几大港口为了抢线时有械斗,抓一阵平息一阵,然后春风吹又生,直到程濡洱出面,才真的平息。 早知道黎歌对面是他,他们叁个绝对不敢按快门。 所幸今天晚上,程濡洱确实心情不错,只因为芝华主动来找他,令他抽不开注意力关注别的,潦草揭过今夜一系列意外。 他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,反复捏搓指尖的储存卡,推开走廊尽头的包厢门,听见芝华细声细气答话的声音,眉头悄然舒展开。 “通告不多,后天进组也就一个星期。”芝华嘴里塞了一口水晶虾饺,脸颊鼓囊着,含含糊糊答乔榛的话。 门一响,几人都侧头去看。看见程濡洱进来,乔榛松口气起身,拉着黎牧往外赶,“老四你可来了,我们就不陪着梁小姐了,刚才黎歌一个人气呼呼跑出去,我们怕她惹乱子。” 芝华听了,起身想去门口送,被周熠喊住,“用不着这么客气,让他们走,我这儿还有黎歌送来的月饼,挺好吃的……” 窸窸窣窣找了一阵,动静忽然停下,周熠愕然地瞪着眼:“这丫头生气把月饼也提走了?” 芝华忍俊不禁,搁下筷子轻声笑,笑得眼睛弯成一尾月,只是这月亮,没看向程濡洱的方向。 “吃饱了吗?”他目光暗下去,落在她沾了油的嘴唇上。 “吃饱了。”芝华扯了一张餐巾纸擦嘴,唇又变回干净的浅粉色。 他看起来好像兴致不高,芝华心里嘀咕。 “走吧。”程濡洱伸手牵她,掌心发烫。 “不吃月饼了?”周熠故意的调侃落在门后。 程濡洱不答,牵着她往地下停车场去,一路上沉默寡言。 回去的车程很快,芝华的车被留在停车场,和兜兜一起挤上后排,兜兜再次拱得芝华往左贴,肩膀紧挨着程濡洱的,没余出一丝缝隙。 他没有别的动作,仅仅握着芝华的手,十指相交纠缠着,像两撮越缠越紧的绳,摩擦生热烧得人心里发慌。 安静的月色下,芝华牵着兜兜走进房子,房里冷清得和外面截然两个世界,完全没有节日的样子。程濡洱独自站在矮柜前,不紧不慢卸下腕表,入户灯的明度逐渐变亮,照着他脚底一个圈,孤寂的氛围愈发浓烈。 客厅的灯被按亮两盏,照不透空荡屋子。 “你从前是怎么过中秋节的?”他转头很平淡地问,挽起袖口的手臂垂在身侧,露着起伏的肌肉线条。 “和大家差不多,吃月饼、看月亮。” “嗯……”他思忖着,从茶几下抽出一盒糖果,找了几颗不同口味的,放到芝华手里,沉声说:“没有月饼,用水果糖代替吧。” 芝华看着手心的糖果,包着不同颜色的糖纸,和他头像的糖是同一款。 “这款糖,我以前也很喜欢吃。”芝华又弯起眼睛笑,她不知道她这样的笑多让人心痒,好看得他不舍得让别人看见。 “吃一颗试试,也许味道变了。”程濡洱一双眼看上去水波不兴,声音却逐渐紧绷。 芝华便安静地剥开一颗,两根手指捏着送进嘴里。清淡的水果味散开,甜丝丝钻进口鼻,程濡洱喉头一紧,在她抬头看过来的瞬间,低头吻下去。 甜味随着唾液漫开,一颗小小的硬糖,在两人的舌尖翻滚,磕着彼此的牙齿,又被灵活的舌温柔裹住,像贝壳裹一粒不慎卷入身体的砂石,直到完全融化。 “味道变了吗?”程濡洱吸着她甜腻的舌尖,吸得她在掌心发抖。 “嗯……没……”芝华的声音被他汹涌的吻吞没。 沙发上打瞌睡的兜兜翻了个身,一根抽开的皮带跌在它毛茸茸的耳朵边。芝华被压到落地窗前,上衣被他的手臂顶得翻起。程濡洱压着她单薄的脊背,手指钻进内衣,指腹轻蹭她硬起的乳尖,鼓起的裆部压在她肉感的臀,时轻时重地撞。 芝华双手撑着玻璃,指尖是坚硬冰冷,唇舌被滚烫包裹,恍然分不清冷热,一边颤抖一边淌着细密的汗。身上还是那套纯棉的衣服,是她为了做家务才穿的,适合做贤妻良母的衣服,此刻被程濡洱褪下,堆在二人交迭的腿边。 几乎裸身贴在玻璃上,芝华一瞬间冷得僵住,莫名的热又冲上来,烘得她好似缺氧,抬着头大口呼吸。 程濡洱压下来,堵住她大口呼吸的嘴,舌头更深地往里钻,要钻到她心里似的,吻得她眼角湿透,腿间也湿透。 “为什么来见我?”程濡洱松开她的唇,细细啃她白净的脖颈,声音闷在唇齿间。 “因为……想和你一起看月亮。”芝华轻喘着答,双乳被压得变形。 平静的黑夜里,大块落地窗是一块模糊的镜子,映着他们重迭的身体。芝华看着小小的自己,嵌在程濡洱怀里,他的手掐着她纤细的腰,另一只不紧不慢往下探,拨开两片熟透的阴唇,就着滑腻的水泽埋进去。 芝华第一次眼看着自己被撑开,玻璃上的模样不甚清晰,但身下被破开的触感,让模糊的画面变得清晰。程濡洱粗喘着吻她后颈骨节,撑开吸咬的穴口,将自己肿胀的阴茎送进去。 龟头刚撑开一点,芝华就被弄得腿软,汗湿的手指扶不住玻璃,虚浮地往下滑,又被程濡洱压住。他抬起芝华的左腿,看她对着落地窗打开腿心,露出吸含着肉棒的花穴,吃力而努力地吞着他。 身后一重,滚烫的肉刃破开芝华湿透腿心,硬邦邦顶进去,插得身下人呼吸一顿,喉间溢出可怜的呻吟。 他停了数秒,适应紧致的包裹,浅浅顶弄起来。 “慢、慢一点……”芝华被插得又疼又痒,乳肉在光滑的玻璃上摩擦,头脑昏沉得只剩娇喘。 “慢不了。”他哑声答,双手揉住被压得发红的乳,两颗乳头晃动在月光下,红得勾人。 阴茎每次只拔出一点,被吸吮着再重重顶回去,发狠地肏弄,几乎要撞碎她的心脏。 单在这件事上,程濡洱一贯引以为傲的忍耐和理智,像失控的阀门,总忍不住狠戾地插,将自己埋进她身体深处,让她像一条无根的藤蔓,只能攀着他,依附他给的雨水。 “月亮好看吗?”程濡洱扼住她的下巴,迫使她失焦的双眼正对沉睡的月亮,一寸寸往更深处凿。 “好、看……啊……”芝华被捣得脱力,呼出的气化成玻璃上的雾,昏黄的满月悬在雾里,“呜……太深了,要撞碎了……” 粗长的阴茎在体内跳动,撑开她紧窄的甬道,炽热地往里捣弄,撞得她臀肉被挤开,紧贴着程濡洱小腹硬挺的肌肉摩擦。 “那就碎在我怀里。”身后的抽插越来越凶猛,每一次都要顶穿她似的,肏得她骤然缩紧,一阵极致的吸咬,绞得程濡洱腰腹一顿,猛然拔出来,射在她白腻的臀上。 32程荔 怀里人睡熟了,小猫似的弓着背,窝在程濡洱臂弯。月亮沉进云里,他看了一眼手机,时间跳到零点,节日过去了。 这是第一次,他如此平和地度过一个节日。 几十分钟前,他们也是这样躺着,芝华靠在他怀里,鼻尖抵着他心口,瓮声瓮气问:“你以前都是一个人过节吗?” “我不参与任何节日。”他揽住芝华,下巴搁在她发顶,“我只有母亲,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。” 怀里一阵沉默,芝华热乎乎的手攀上来,轻轻环住他的腰,“那你今天一定很想她。” 芝华的声音震在空气里,数秒后,却听见程濡洱低低地笑,“她应该不需要我的想念。” 自他有记忆,任何一个隆重的节日,他都没有参与感。更小一点的时候,也许热热闹闹地领过几个红包,这样的经历是属于他的,却又吝啬地不肯让他记住。 如果每一次被爱的童年回忆都是一颗糖,他的童年没有糖果。 程濡洱第一次对节日产生疑惑,是五岁的时候。那年中秋节,司机送家庭教师离开后,厨房的吴奶奶提了一袋厨余垃圾往外走,身上背着她那只白色帆布包。 只有下班时,她才会背这个帆布包,里面装着她的老年手机、山庄的摆渡车卡和一串掉色的钥匙。 “吴奶奶,你要下班了吗?”程濡洱跟到门口,敞开的门外,是一块青灰色的天,“可是还没有到明天。” 以往都等到看见日出,吴奶奶才会背上她的帆布包,和另一位厨房阿姨交接班。 “今天是中秋节,团圆的节日,我可以早点回家去。”吴奶奶换上她那双运动鞋,这是她下班的最后一个步骤。 “真的吗?我妈妈也会早点回来吗?”此时的程濡洱不知道,这大概是他32年人生里,少有的充满希冀的时刻。 “程总很忙的,你乖乖写完作业吃饭,有什么事就打保安亭大叔的电话。”吴奶奶还是往外走,她赶着去见她的家人,“专机号是3个1,你知道的吧?” 门就这样决然地关上,一次又一次,小小的他形单影只站着,看着厅门合上,接着是大门开合的动静,再然后是院门。 他身后是准备好的饭菜,装在恒温的盘子里,睡觉的衣服、洗漱的洁具,都摆在他最顺手的位置。 其实并没有缺少什么,只是除了他,这里再没有别人。 程濡洱很小的时候,就觉得这样的生活状态很怪异。有一天表弟说养了一只宠物狗,没时间陪它,就把吃喝玩乐都准备好,然后房子里外关严,两叁天不搭理。 那一刻程濡洱发现,他好像就是程荔养的宠物狗,因为某种需要,才会生下他。 后来在程荔的葬礼上,许多和他不相识的外人赶来垂泪吊唁,感慨她善良薄命,握着他的手痛哭流涕,程濡洱只感到茫然。 断断续续把他们的讲述拼到一起,凑成一个体恤基层、回报社会的女企业家形象,程濡洱慢慢悟出来,他认识的程荔有多冷淡,别人认识的程荔就有多慷慨。 就像五岁中秋节那夜的慷慨,为了彰显她卓越的共情能力,让家里所有工人提前下班,放任年仅五岁的小孩独自留守。而她自己不过节日,赶场似的去一个个工地上送月饼,直到这一天彻底结束。 她永远是在繁忙里偶尔回个头,才想起来查看程濡洱的状态。她会翻看程濡洱的成绩单,也仅仅是看数据,用家教老师留下的一千道随机题库抽查,每次五十题,准确率必须百分之百。 否则他会被推出去,推到山庄的柏油路上,跑一整圈回来,接着做新的五十题。大多时候是晚上,从一个路灯跑到另一个路灯,需要二十步。漆黑的影子从他身后,缓缓移到身前,绕一个圈又回去。山庄里到处是程荔的人,岗亭的保安,开车跟在后面的生活助理,路边扫落叶的清洁工人,好像都是为了关照他的健康,但没有人敢让他停下。 夜晚的树和白天不同,气味是冷冽的,刺鼻的青草味往口腔里跑,返上来一丝丝甜腥的血味。某一次他抹了抹嘴角,才发现那不是青草或树叶带来的刺激,是他剧烈跑动喘出来的血。 起初他跑一圈回来要二十分钟,后来只需要十五分钟。程荔觉得这已经失去惩罚的效果,从一个极端变为另一个极端,把程濡洱关禁闭,关在没有光也没有声音的房间里,半个小时后放出来,接着抽查。 当然,不全是应试教育的内容,她还会检查他的钢琴课,检查篮球、足球、高尔夫。对别的小孩而言,这些是娱乐爱好,对他而言,这些是一串压抑的量化数据。 程荔说,“你不可以出错。” 那样笃定的语气,不像把他当作一个成长期的孩子,而是一个出厂检测的产品。 “你是蔚海的继承人,你不能错。” “错一次又会怎么样呢?”十二岁那年,程濡洱这样问。 一枚巴掌落在他脸上,他已经很久没被罚长跑,久违地尝到了口腔的鲜血味。 程荔忽然又抱住他痛哭,捧着他胀麻的脸颊,向他道歉:“对不起,我不该这样,我不该情绪失控。” 情绪失控是不对的,程濡洱知道。他难过的是,他的母亲不是为了伤害他而道歉,她为了自己情绪失控而道歉,在这种时候,仍试图对他言传身教,提醒他喜怒不形于色。 他逐渐对世界失去兴趣。每当他表现出喜欢什么,程荔会很高兴,积极地找来最顶级的老师,把他的喜好拆解成计划表上的一小格,汇成新的一组量化数字。他的爱好被一个个架在火上烤,烤得完全变了味。 几个同龄的表亲和他越玩越远,说他是怪胎。程濡洱平静的听着,内心真的毫无波澜。 那一年程濡洱二十二岁,即将完成程荔要求的本科学业,进入保研的学校,拿程荔为他规划好的文凭。那时他已经想好绝佳的方法,一定能狠狠报复程荔,他会在拿到本科毕业证的当天,结束自己枯燥无味的一生,毁掉她半生经营的完美产品。 “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怪吗?他不是从他妈妈的肚子里生出来的。”隔着一扇门,他们朦胧的讨论声,像一块石头砸中他。 没有情绪失控,程濡洱控制得很好,像程荔一贯要求的那样,没让被人看出他内心的崩塌。 “不是亲生的吗?”另一个人问。 “肯定是亲生的。”声音不痛不痒地说着,“大姑就是提防我们,专门借了个肚子,生了个继承人出来。” 他默然转身,被阳光晃得眼底发白,晕眩间看见那排青葱的树。十几年前的夜晚,他只要抬头看见抖动的树叶,就能尝到血味儿。他不是因为爱降落的,程濡洱早该想到,他确实是程荔精心挑选的产品。 ----- [加更提示]下午六点前珍珠过900就加更,没有就顺延至明天 33谷雨 雨季又到了。 每一年的雨季,程荔都风尘仆仆。雨连续不停,民航业务受影响滞缓,她见缝插针召开一年一度动员会。港口和城建也被雨浸泡,等着她一处处走访慰问。 “这是蔚海的叁驾马车,你要攥在手里。”每年雨季出发时,程荔都会叮嘱一遍,“那些小打小闹的子公司,随你的舅舅小姨们折腾,但这叁样不行。” 她会食不暇饱一个星期,再劳碌地从夜色里回来。 程濡洱二十二岁的雨季如期而至,在程荔收拾行李离开的当晚,他打开了程荔的书房。以往他从未主动踏进这里,这里是憋闷的质检台,是他每一次领罚的地方。 得益于程荔耳提面命,他将“叁驾马车”开启的叁个年份输入,成功打开了程荔的保险箱。里面躺着几份保密文件,程濡洱没兴趣看,抬手翻找了几沓,抽出一封牛皮纸袋。 纸袋已经旧得脆化,捏上去发出“咔嚓”的响。他解开密封的棉线,把文件抽出来细看,是一份代孕协议,报酬为一百万元整。 来到这个世界二十二年以后,他终于看到了他的另一个母亲,名叫唐莺,住在离他一千多公里以外的南方城市,曾经是当地剧院的一名昆曲演员,如今在一家本地培训学校当戏曲老师。 程濡洱想过去看她一眼,山高水远却不敢用私人飞机,这样动静太大,轻易会被程荔察觉。 开车过去需要十四个小时,他安排了两个司机,昼夜不停往南去。 第一个午夜时分,司机询问他需不需要找酒店下榻,程濡洱完全没有困意,只想快点见到唐莺。 他不是程荔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,因此程荔对他没有血浓于水的情绪。他和唐莺在生物学上没有血缘关系,可他确确实实是唐莺诞下的孩子。哪怕唐莺愿意和他说一句话,他结束人生的意志或许会动摇。 疾驰的雨夜里,程濡洱抱着最后一丝期盼,布满血丝的双眼不肯合上,幽幽望着窗外飞过的行道树,低矮的枯枝逐渐变成阔叶林,起伏的青山飞快向后退,铺开大块嫩绿色平整的田野,江南的气息越来越近。 追着越来越低的黄昏,马不停蹄的黑色汽车穿过沉静的水杉树林,闯进夕阳投射的澄黄余晖里。 笔直的柏油路延伸至尽头,几乎要撞上垂挂的太阳,汽车打了个弯,落在车上的阳光如同一根拉长的金丝线,沿着车头一路滑到车尾,并着波光粼粼的溪流,朝最终目的地靠近。 汽车停在林荫下,隔着一道灌木修建成的围墙,看见培训学校的草坪。培训学校是一栋私楼,四四方方修了五层,戏曲、乐器、舞蹈和绘画班都有,被当地人称作学校,实际上只是规模较大的兴趣培训班。 草坪尽头是一排推拉玻璃门,雨后夕阳直照上去,浓得只剩金黄色。眯着眼睛用力细看,金黄色之下,是晃动的水粉色水袖,一排排像浪花,是唐莺所在的教室。 天将黑未黑时,玻璃门被一双手向两旁推开,金黄的光被分开,唐莺从暗处走出来。她穿着一件亚麻色长褂,黑发扎成低马尾,低顺的贴在背后。 在她身旁,一个女孩跟着出来,身上一条草绿色背心针织裙,外面罩着一件棉花糖似的钩花镂空开衫,袖口堆到肘关节附近,露出白净的小臂,像被雨洗刷后的草坪,落下了几朵云。 女孩手里拿着伞,抬头看将晚的天色,盘发慵懒地散下,蜿蜒进她的领口。她似乎向唐莺话别,细嫩的手抬起来挥了挥,白得晃眼。 然后,很日常地扭头转身,沿着草坪修出的小径走出来,目光移过路边陌生的异地车牌,漫不经心往车里看了一眼。 黑洞洞的车窗,什么也看不见。 她的目光移走,随着她离开的脚步,和车里的程濡洱擦肩而过。 雨猝然落下来,这时节天气古怪,冷暖晴雨交替混搭。女孩不慌不忙撑开伞,悠闲地捏着木质伞柄在掌心转了一圈,雨滴沿着伞沿飞成圆,像一簇散开的烟花。 司机穿过雨幕给唐莺带话,说蔚海的程濡洱想见她。唐莺的脸忽然沉下去,生硬地拒绝:“我不见。” 朦胧的春雨中,唐莺后退几步,猛地关上玻璃门,力气大得整排玻璃震颤,水珠成股滚下来。 第二天,唐莺仍然不愿见他。雨落了一整天,水杉林烟雨濛濛,新抽芽的嫩绿濡湿成闷青,堵在程濡洱逐渐冷却的心口。 第叁天,雨更大了,水杉树梢乌云密布,世界浸在漫无边际的狂风骤雨里,唐莺始终不肯来。 “等雨小一些就走。”程濡洱彻底放弃,听着雨打车窗,疲惫不堪闭上眼。 算了,这个世界并不挽留他。程濡洱接受现实,接受他是两个母亲之间交易的商品,他不能算是任何一个人的孩子,他没有任何期待了。 程濡洱决定,回去以后结束一切。 不知过了多久,前排司机急着喊他:“程先生,程先生!” 耳边一片静谧,车外雨声微弱,滴滴答答坠在车窗上。近处站着一个女孩,正轻敲他的车门,发梢被柔和的雨水润湿,仿佛和身后茫茫白雾一起降临。 程濡洱愣了几秒,戴上口罩、墨镜和帽子,把车窗按下一道缝,将歇的雨水被风吹成细丝飞进来。 不能让人看清他是谁,不能让人知道蔚海集团的程濡洱,悄悄跑到南边小城,要见一位八杆子打不着关系的人。他只能藏在墨镜后,与车边的女孩对视。 “今天是谷雨,唐老师做了纸杯蛋糕。”女孩笑得双眼弯起,对他毫无防备心。 温风从他们之间轻拂过,雨骤然停了。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,发生在绵长春雨歇止时。 她没有撑伞,手背沾着雨滴,捂着纸杯蛋糕塞进车窗,奶甜的香气朝他淹来,“我不知道你是谁,但我知道你是她的什么人,所以我悄悄送给你吃。” “祝你开心,再见。”纸杯蛋糕跌落他掌心,女孩嘘一声弯着腰,借着灌木丛掩盖,绕到侧门溜进教室。 程荔不爱甜食,连带着他也很少吃甜点。他虽然皱眉,但鬼使神差咬了一口。 一缕更淡的香气漫开,不是食物的香,而是少女爱用的香氛,游动在他的鼻尖。 女孩弯起的笑眼,像他幼时罚跑常看的月亮,细细一弯钩。 “程先生,雨季要结束了,程总叁天后回来。” “我知道了。” 他咽下那口甜腻的蛋糕,脑海里一晃而过的,还是她那双眼睛。这是他人生有记忆以来,第一颗糖。 梁芝华不会知道,黑色汽车里捂得密不透风的男人,正计划轻生。他仅剩最后一丝对世界本能的眷念,和自己的命运打了个赌。 如果在离开前有人来敲他的车门,哪怕是给他塞违停罚单的交警,只要有人来敲门,他就当这世界在挽留他。 后来雨短暂地停了,梁芝华敲开了这扇门—— [小提示] 1,希望你们能get到文案里的“双向治愈” 2,回忆部分暂告一断落,接着走主线 3,不慌,还能再甜一个星期 34止痛药h 芝华猝然从沉睡中醒来,身侧是空的。卧室露台的门开了一小半,垂下的轻纱兜着晚风卷舒,透进一片黯淡的月色,隐隐看见一道身影,站在露台边,指尖明灭一小粒红光。 大概是凌晨,万籁俱静的时刻,烟草熄灭的动静尤其明显。程濡洱又吹了一会儿风,等浑身的烟味散掉些,才回床上躺下。 他身上带着秋夜的凉意,淡淡的烟草味袭来,芝华被他圈进怀里,隔着丝质睡裙,贴到他并不算暖的胸膛。 床上窸窣一阵,芝华翻了个身,两只胳膊环住他,脸蹭进他怀里。 “怎么醒了?”程濡洱顿了顿,低头看怀里的人。 没有开灯的房间里,只能勉强看清芝华的一双眼睛,惺忪的睡意还未完全退去,说话声闷在他怀里。 她说:“你不要难过。” 声音也是困的,手指软绵绵抚过他的脊背,试图宽慰他安心睡去。 “我没有难过。” 空气静了静,像重新陷入睡眠,突兀传来程濡洱的声音。 “芝华,这样是没办法安慰人的。” 程濡洱无奈地笑了笑,拉着芝华的手,往自己腿间按去。他身上是冷的,腿间支着粗硬的一根,烫得芝华掌心一抖,完全清醒过来。她顷刻红了脸,想把手抽回来,忽然被程濡洱翻身压住,将她两只手往上扣在头顶。 “既然你睡不着。”他粗哑的声音像沙砾,排山倒海埋下来,“我们做点别的。” 勃起的阴茎隔着睡裤,压在她平坦的小腹,蹭得她睡裙翻到胸口,歪歪斜斜露出乳尖两粒暗红。 雪白的乳肉随她呼吸颤着,像一块滑嫩的牛奶布丁,被程濡洱一口口吞进去。芝华被舔得受不住,夹着腿心轻声喘,想躲开令她又痛又痒的舌,又忍不住挺身把乳肉更送进去一些。 “啊……别这么用力吸……”她经不住身上野蛮的舔吸,扭着身子躲,乳肉从程濡洱滚烫的唇齿间滑出来。 他低头看了一眼,乳肉沾着亮晶晶的水泽,像一颗成熟的水蜜桃,眸光瞬间更暗几分,手探下去隔着内裤揉她的穴口,那里湿滑一片,臀下的床单也被打湿。 内裤和睡裙被程濡洱扯下,芝华眼前天旋地转,一双手托着她,赤裸坐在程濡洱身上。穴口一股股往外吐着花蜜,潺潺流到他睡裤上,晕开一团深色。 她刚抬起臀要逃,被程濡洱重重按回去,以女上位的姿势,不偏不倚坐到硬挺的阴茎上,两片阴唇像张开的小嘴,隔着睡裤吮那根肉棒。程濡洱感受到那股不轻不重的吸咬,挺动腰腹轻轻往她腿心顶,隔靴搔痒勾得她越喘越粗。 “嗯……别这样,难受……”芝华支撑不住,绵软地倒在他胸口,陷进他剧烈跳动的心跳声里。 程濡洱闷笑一声,带着她的手伸进裤裆,柔嫩的五指软得像丝缎,被他的大手罩住,虚虚圈住他勃起的柱身,在他的带领下浅浅套弄,舒适的触感激得他忍不住一声闷喘。 黑暗的环境里,芝华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能感觉到掌心塞进一根又硬又热的东西,轻微的腥膻味浮上来,那根肉棒被起伏的青筋裹着,危险地在她手中跳了跳。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,猛然碰到他的硬挺,芝华羞恼地缩回手。程濡洱没有强迫,略抬起她的臀,将自己的睡裤褪下,再扣着她的腰窝坐回粗长阴茎上。 除去衣物遮挡,肉体和肉体相碰的摩擦感更强烈,湿热的穴口如同她湿热的嘴,紧致地压在柱身,一下下轻颤着缩动。 程濡洱强压下横冲直撞的欲望,半倚着床头,一双手扶直芝华的腰,声音从喉头溢出:“自己吃进去。” 他抬起芝华湿透的臀,让收缩的穴口正对龟头,极轻地往上顶了一下。即使在动情时,他的脸色仍是克制,眼底是平日里那抹冷淡,像一只慵懒矜贵的猎豹,充斥着捕食者才有的从容不迫。除非与他对视,才能看到如雪崩般塌陷的理智,堕成一双幽深的黑眸,要吞噬一切。 风卷着窗帘涌进来,芝华抖得像悬挂在风里一块白布,求饶般说:“我不会……” “往下坐。”程濡洱绷着耐心,声音越来越闷,带着她的手扶住阴茎,艰难撑开紧窄的穴口,把浇湿的龟头塞进去。 “太胀了,不行……吃不下……”芝华有种要被撑破的错觉,心跳一滞,甬道本能地挤压,试图把探进来的龟头挤出去。 这样突然的吸咬,令程濡洱猝不及防,脑海中的弦瞬间崩断,咬牙掐住芝华软掉的腰肢,一插到底贯穿她。 “宝贝,你吃得下。”他看着骑坐在他身上的芝华,扣着她的头吻了吻,“正好是我的尺寸。” “好疼……”她疼得冒出一层汗,指甲嵌进程濡洱肩膀皮肉里,在耳边细声细气埋怨,听得他恨不得把她肏哭。 她的身体太紧,紧得他每次都爽到失控,阴茎碾着每一寸嫩滑的穴肉,不知足地塞满她每一个角落,直到完全将她占有。 “那说明肏得不够多。”他喘着粗气,呼吸像刮人的磨砂纸,蹭着她的脖颈,腰腹用力往上顶,“肏熟了就不疼了。” 芝华被顶得歪倒,伏在程濡洱肩头,像狂风巨浪里攀附一根浮木,呻吟声都被插断,只剩本能的喘息。 “不是要安慰我?”程濡洱抱着坐在身上的芝华凶狠地顶,托着她的臀全根拔出再没入,连声音也沾着狠劲,“这样的安慰才有用,记住了吗?” 芝华想说他在胡扯,但被插得说不出话来,身下完全撑开,吞纳他汹涌的侵略,一波波情潮漫到心口,她快要溺水了。 世界再次翻转,昏沉间芝华被重新压在身下,肉体碰撞的“啪啪”声盖过他们的呼吸,她张嘴寻求一丝新鲜空气,被程濡洱密不透风地吻住,全身心落进他的海洋里。 快速的抽插像发动的打桩机,芝华在几乎窒息的深吻里高潮,程濡洱动作微顿,阴茎拔出来,抓着她的手握上去,一边吮她的舌,一边飞快套弄肿胀的阴茎。 是她的手正紧握他的欲望,这想法令他几乎发狂。和以往他自己用手截然不同,没有技巧、力度也一塌糊涂,但仅仅是柔软地握住,心理快感胜过生理上的愉悦,足以让他腰眼发麻,忍不住把她白嫩的手也肏成肉粉色。 掌心的肉棒越来越硬,如同一根在火里烧红的铁,她握得指尖酸疼,脱力得完全裹不住,忽然被吻得双眼发白,一股浓精射到发麻的手掌心。 深吻仍在继续,她的唇舌带着奇异的甜,意乱情迷时甜味更浓,和当初她送过来的纸杯蛋糕一样,甜得人牙齿发痒,克制不住想咬碎吞进去。 他真的没有难过,因为梁芝华是他的止痛药。 35想你 “芝华姐,你最近坐了蔚海的航班吗?”小渝捞起一件外套,几颗水果硬糖从口袋掉出来。 “没有啊,怎么了?”芝华从剧本里抬起头,素着一张脸。 小渝弯腰把糖拾起,递给芝华,“这是蔚海的航班才会发的糖果,每一趟都有。” “这不是以前在超市售卖的糖吗?”芝华疑惑不解。 “你不知道吗?”小渝正返身迭衣服,往行李箱添了一套秋装,直起身来,“这家糖果厂好几年前破产,被蔚海收购了呀。” 糖纸在阳光下微弱地一闪,芝华想起程濡洱的头像,也是这种糖,包着淡蓝色糖纸,就像为了纪念什么,特意挑选出来的。 不知道他去哪里了,总之一觉醒来,只听见楼下兜兜的犬吠,它缠着裕生玩飞盘,兴奋得直吐气。 “梁小姐,你的车我帮你开过来了。”裕生把钥匙搁在餐桌上,语气很赶,“程先生赶着时间先走了,我马上也要出发。对了,每天都会有人来喂兜兜,不用担心。” 芝华舀汤的手停住,抬头看裕生,等着他继续说。但裕生只笑笑,没有要讲话的意思。 看来是个不便透露的行程,芝华有一瞬不开心,汤匙擦着碗沿,缓缓停下又缓缓搅动起来。她凭什么能不开心呢,程濡洱本就没有向她汇报行程的义务。 “芝华姐,这几件够了吗?”小渝整理好行李箱,准备合上。 “够了,一星期而已。”芝华的思绪被拉扯回来。 行李箱拉链徐徐带上,芝华埋头看剧本,眼前的字模糊成墨块,她脑袋一轻,思绪不受控又飘出去。 他喜欢吃这款糖吗?芝华搜刮回忆,找不到他喜欢甜食的证据。 “姐,去片场吧。”小渝的声音又远又近,叹了口气,“怎么又走神了?” “嗯?”芝华晃神回来,眨了眨眼,“哦,你先带着行李去吧,我还要去个地方。” 她和严丁青约好,在工作室楼下的咖啡馆碰面。只等了几分钟,严丁青背着双肩包进来,下巴冒着青茬,像遭了一夜的雨淋日炙。 “你昨晚去哪里了?”他坐下来,匆忙喝一口冰咖啡,“爸妈有点生气,但已经被我哄住了。” 芝华不想聊这些,提了一口气说:“谈谈离婚的事吧。” “芝华……”严丁青泄气地搁下玻璃杯,冰块叮当乱撞。 “同样的话没必要再说。”芝华不想看他的表情,手指掐着掌心的肉,留下一排凹痕。 “很多合同是要求我们以夫妻名义参与的。”他看了眼手表,叹口气说,“最少……帮我到对赌协议结束吧?” 芝华意外地抬头,没料到严丁青能如此轻易同意离婚,分明上次提起时,他的态度截然相反。但总归有进展,她悄然舒口气,蓝色水果糖又浮到眼前。 为什么偏偏是蓝色?是程濡洱喜欢的颜色吗?可他不常穿蓝色,不也常用蓝色的东西,却用蓝色的糖做头像。这颗糖出现得毫无逻辑,越反常意味着越重要。 “芝华,芝华?”严丁青连着喊她几声。 完了,今天第三次走神。芝华心里咯噔,只要稍微安静下来,她的神智就会晃走,程濡洱的脸像洪水漫进空房间,无孔不入将她的脑海填满。 “好。”她迟钝地点点头,“就到对赌结束。” 桌对面空了许久,芝华仍坐着。化开的奶油顶黏糊糊挂在杯壁,服务员过来问她是否需要换一杯,芝华仿佛被喊醒,站起来摇摇头。 坐回车里,手机叮地一声,令她眼睛亮起,点开一看又暗下来。那只是一则无用的广告短信。 为什么不告知她行程,芝华想得心头憋闷,她及其讨厌现在这股情绪,她完全被牵着鼻子走了。 停车场里有车开出去,前灯由左至右从她眼前晃过。芝华闭了闭眼,听见手机铃声响,她抓起来一看,愣住。 “我刚落地。”程濡洱的声音传过来。 原来是坐飞机走的,她感觉呼吸顺了些。 “吃午饭了吗?”他接着问。 芝华心里原本褶皱万千,很没出息地轻易被抹平。 透过飞机玻璃窗,正午的阳光飞跃远处平整的水杉林,降落在他膝头。程濡洱很久没再来过这里,尤其是在秋天这样干燥的季节。这片水杉林在他的记忆里,永远是湿漉漉,阳光只是偶尔心情好,才爬到身上来。 “还没吃。”芝华安静地答。 “我好想你。”阳光落进他眼里,晒得他瞳孔像一粒琥珀石。 接机的专车停在下面,裕生从楼梯下去,过了几秒再上来,轻声催促:“程先生,车到了。” 程濡洱没动,他还在等芝华的回话。 “你、你凭什么想我?”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委屈。 引擎声、脚步声、催促声……他这里乱糟糟的吵,芝华那里却静得能听清鼻子抽气。程濡洱意外地愣住,好难得与她重逢后,这是芝华第一次对他有情绪。多年以前的梁芝华,好像又回来了一点。 他眼里闪现细碎的笑意,飞行的疲惫一扫而空,觉得她实在可爱,忍不住低声逗她:“梁小姐,想你也要经过你的允许吗?” 那头没有声响,被他的话噎住。 “需要我向你打申请报告吗?”他简直是在哄小孩。 “你……” “那我大概要补几万份申请。”他抖了抖手中的报告资料,若无其事递给裕生,和递杯水一样平常,“因为我没经过你的允许,想了你好几万次。” 裕生翻开报告书,找到程濡洱手写签字的地方,上面是一栏数据统计: “大钻20颗,中钻35颗,碎钻263颗。共需318颗钻石。” 紧挨着的,是程濡洱的手写审批意见,字迹利落地写着: “同意,全部使用天然钻石。 审批人:程濡洱” 飞机舷梯上,猝然的风抱了他满怀,融着水乡湿润的泥土味,滴水穿石坠进他的裂痕里。很久以前的雨季时分,每当和这里的风打了照面,程濡洱知道他就要见到她了。 ---------- [题外话]家人们,把“谢谢榜一大哥程老板”打在公屏上!! 36离婚律师 挂断电话,芝华点开车载导航,搜寻附近的律师事务所。现在是下午一点多,离剧组开机饭局还有五个小时,足够她做点费时间的事情。 进了片场再出来,一个星期就过去了,有些材料她需要提前准备。 离婚的念头,从领证第一天起,已经驻扎在芝华的脑海,是一颗越扎越深的钉子,风雨侵蚀后锈迹斑斑。从前她觉得自己欠了一笔人情债,债主都没说话,轮不到她这个欠债的说要走。如今她觉得,无论如何也算偿还了,终于找到一点底气。 切割的过程,可以预料的麻烦。她和严丁青有太多夫妻名义的经营,这种方式是时兴的,是热钱喜欢的,想来大概也是严丁青不情愿离婚的主要原因。 共同的财产和合同太多,光她自己清算,可能一年也算不明白,被绑到一条船上非她所愿,决心要走的时候,发现时间是一根细细的蚕丝,积年累月把她裹紧,她需要找一个专业律师,帮她把这些蚕丝挑开。 满屏幕律师事务所名字,芝华指尖悬着,不知道该点哪一个,掏出手机潦草搜了搜,索性选了规模最大的律师事务所,业务能力至少在平均水准之上。 这间律所叫仰耀律师事务所,在市中心最贵的商业写字楼里。芝华此前的生活里,从未关注过律师行业的事情,但每次路过那栋楼,都能看见“仰耀”二字,挂在摩天大楼外,高不可攀的模样。 站在律所玻璃门外,芝华有些胆怯,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单方面找律师,算不算破坏她和严丁青的约定,也不确定会否走漏风声给媒体,导致严丁青对赌失败。 她不喜欢,也不至于恨严丁青,不想无意中毁了他的事业。 背后电梯叮地一声,有人走过来,在她身后礼貌地停下。 “你好,有什么需要咨询的吗?”一个男人的声音。 芝华吓了一跳,回头看见一个挂着工牌的男人,身穿深蓝色暗纹西装,抹着头油的黑发整齐往后梳,手指轻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。 看见芝华的脸,他轻微愣住,又不动声色恢复平静。 “我是这家律所的负责人。”他抽出一张名片,把卡片转了个方向递出去。 她接过卡片,一张米色的卡纸,上面印有金色的文字:仰耀律师事务所-齐烽。 “我带你进去吧。”他拿起工牌刷开玻璃门,侧身在门口耐心地等,见芝华缓缓动了,便和煦地朝她笑。 里面人声涌动,噼啪键盘声像急切的雨,芝华跟着齐烽朝这场大雨里走,穿过工位中间的走廊,偶尔有人抬头看他们,都是先随意地瞟一眼,接着意外地又细细看一眼,惊讶于大老板亲自带人进来。 “对了,你要咨询哪方面的?”齐烽在会客室门口停下,为芝华打开门,“我帮你推荐律师。” 芝华一边道谢,走进去坐下,双手局促地放在膝头,梗了片刻轻声说:“我想找离婚律师。” 撑着玻璃门的手一震,他眸光跳了跳,飞快掩住笑意,正色道:“了解,我帮你找个女律师,你们沟通会比较方便。” 说完便合门出去,快得芝华来不及道声谢。仅仅几分钟,一位女律师轻叩玻璃门,探身进来,“您好,是您要咨询离婚吗?” 芝华点点头,心跳声连着血液,砰砰的动静直震到大脑。 “好的,您想要怎么离?”律师穿着成套白色西装,一尘不染地坐在芝华对面,打开笔记本电脑,“我来帮您实现。” 终于迈出这一步了,芝华内心汹涌,像一只踉跄走到窗台边缘的金丝雀,迎着狂风张开翅膀。 “我希望能和平地协议离婚。”她逐字逐句地讲,郑重而迟滞地说完,霍然笑了一下。 “没问题。”律师敲完一行字,抬起头看她,勾起嘴角道,“那我们开始吧。” 不知不觉,夕阳出来了。程濡洱刚落地,齐烽的电话立刻打进来,紧盯着似的。 “我接下来要说的,你得拿什么和我换才行?”齐烽突兀地来了一句。 程濡洱神色一凛,歪了歪头看窗外,想起芝华今晚有开机宴,并不想和他闲扯。 “怎么,你有重大突破了?”程濡洱问。 “没有大突破,查到一点小事情而已。”齐烽坦荡得过分,再次强调,“准备个大红包吧。” “说说看。”程濡洱不露声色,听不出感兴趣与否。 “严丁青从一年前开始,每个月固定从银行取十万现金,流向还不清楚。”齐烽先说了个不痛不痒的。 “哪怕是转移财产,效率也太慢了。”程濡洱忍不住讥讽,“就这,能让齐律找我要红包?你家最近是破产了?” “话没说完。”齐烽并不急躁,甚至格外惬意地倚着走廊白墙,目光落到一扇玻璃门上,“我看见你那位梁小姐了。” 声音一顿,两边竟没有人再说话。 沉默维持数秒后,程濡洱忍不住打破,声音低了几分,“在哪里?” 其实他隐约猜到,但需要一个确定的答复。 “你觉得在哪里?”齐烽有意拉扯,忽然问,“我的红包呢?” “裕生,给老二打五十万。”程濡洱扯了扯领带,没来由地燥热。 对面听了,笑得听筒跟着颤,“绝对让你物超所值。” “梁小姐在我这儿,找离婚律师呢。”他刻意说得慢,像钝刀割肉。 玻璃门打开,隔住的声音遥遥传来,是芝华在说:“艾律师,谢谢你。” “不用谢,咱们随时联系,你放心这事儿不复杂。”律师跟在后面送她,路过齐烽时脚步微缓,“齐主任,那我送梁小姐出去了。” “好,梁小姐再见。”齐烽举着电话,一句话说给两个人听。 芝华的声音像雾闯进来,“齐律师再见。” 短暂地晃过耳边,又和雾一样散开。 “没骗你吧。”齐烽歪头听电话,一阵安静,便摇摇头挂断,“行了,该你高兴的时候了。” 程濡洱掐了电话,站起来往舷梯处走了几步,忽又折返回去,闹得裕生一脸茫然。 “程先生,怎么了?”裕生一双眼睛跟着乱跑。 “裕生,再给老二打五十万。”程濡洱扯下领带,解开领口一粒扣,似乎憋得紧。 “啊?”裕生不解,但还是摸出手机。 程濡洱原地站着,眼看夕阳一寸寸沉,维持不住一向的风平浪静,蓦然出神地笑起来。 ------- [关于加更]写的慢,喜欢反复打磨,所以没攒够,明后天攒够了加更,放心哈! 37醉酒 最后一点余晖被吞没时,芝华的车姗姗来迟,停在远郊的酒店门口。 小渝捏着手机张望,一路小跑从旋转门边过来,拉开车门松口气:“芝华姐你终于来了,就差你了。” 借着酒店路灯,芝华在托特包里翻找出粉饼和口红,把嘴唇盖上一层红,跟着小渝钻进旋转门。 包厢门敞开一道缝,里面坐满三桌人,是电影的主创人员,芝华都打过照面。她微微躬身进去,抱歉地打招呼:“晚上好,抱歉来晚了。” 导演端着酒杯回头,笑得正开心,揽着芝华肩头往里带。桌上扬着热烘烘的酒气,像打开一锅蒸腾的沸酒,说话声刚落进去,就化得听不真切。 作为晚来的人,芝华无法避免被罚了几杯,捏着小巧的白酒杯,咕噜咽了数口,冰凉的酒刮下去,火辣辣的热跑上来。 “好了好了,两三杯就够,明天还得工作。”导演拍拍她的肩,帮她找个位置坐下。 芝华鲜少喝酒,这几口饮得猛了,晕乎乎的醉意堵在嗓子眼,她匆忙夹了两块粉蒸肉,试图把酒气压下去。 “芝华姐,你是不是喝得太快不舒服?”一个女声在耳边响起。 芝华循声看,意外看见许娅蘅,她正抽出一张湿纸巾,塞进芝华手里。 “你怎么也在这里?”芝华一双眼睛被熏得微红,声音跟着软。 “我是临时加进来的,和你一样,拍摄一个星期。”她意味不明地一笑,低头拉过一小碟水晶糕,用叉子挑一块吃,“住的房间也很近,就在你的房间对面。” 尔后,看了一眼时间,恰巧电话响起,许娅蘅便接起,安静听了片刻,答:“好,知道了。” “芝华姐,要不要回去休息?我们一起吧。”许娅蘅回头看她。 觥筹交错里,芝华确实觉得有些醉了,后悔地想着,以后再也不敢迟到,也不敢再学别人用罚酒赔罪,尤其碰上爱喝白酒的导演。 她被许娅蘅馋着站起来,往外走时脚步飘着,努力回想刚才大概是已经向导演告别了,又好像只是撞着导演的肩膀出去,很不礼貌地提前离场了。 铺着软垫的走廊极静,她的高跟鞋踩上去,陷得东倒西歪,眼前花白一片,头昏脑胀地跟着走。起初还听见许娅蘅时不时提醒,后来耳边声音安静下来,只剩脚步声。 酒店点着香薰,但走廊和房间貌似不是同一款,否则怎么许娅蘅帮她刷开房门后,鼻尖萦绕的香味儿倏然变了调,从清甜的果香变成了冷冽的雪松香。 这时许娅蘅的手也变了,又大又烫的一双围住她,闷不吭声把她扣进怀里,偏要站着不动,连带她也被迫站着。 “许娅蘅,我不要站着了,我想躺着。”她推了推,眼前的胸口硬得像石头,推不动。 “怎么对着谁都能撒娇?”很显然,这是男人的声音。 芝华浑身一冷,张皇失措地抬头看,聚满醉意的一双眼睛,努力从朦胧的失焦里看清那张脸。 一小盏玄关廊灯下,他的眼睛溺在眉骨投射的阴影里,是一湾沉睡的海。鸦羽般的睫毛扫下来,彻底遮住那双摄人的眸,似乎什么也没看,又似乎只看着她。 “这不是我的房间吗?”芝华喉头一哽,被这双眼睛看得软掉。 “不妨再打听打听,这是谁的酒店?”程濡洱双手拢紧她的腰,气息压下来。 “你、你不是在外地吗?”芝华心脏狂跳,呼吸越发迟钝。 “我说过,我想你了。”他抬起芝华的下巴,慢条斯理吻下去,尝到她嘴里微辛的酒,短暂离开她的唇,“所以赶回来见你,止渴。” 说话间,唇与唇几乎是压着摩擦,令她迟缓地闻到他身上那股风尘仆仆的冷淡,带着萧索的秋意环住她。 程濡洱又安静地吻了一阵,不知满足地尝她舌尖的酒味,交换她昏沉的气息,直到雪松香替代那几杯酒,灌满了她唇齿。 “喝醉了这么乖?”他捏着芝华发烫的耳垂,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问。 怀里的女人像顺毛的小猫,粘人地伏在他心口,承接他全部汹涌的吻。 大门突兀被叩响,惊得芝华舌尖一慌,差点被程濡洱咬痛。 他不悦地松开芝华的唇,正想问是谁这么不怕死的,听见芝华那个小助理的声音在劝,“芝华姐她醉酒休息了,您有什么事等杀青再找吧。” 一道离门更近的声音,逼迫地传来,“我是她婆婆,想见还见不得?拿这种理由搪塞我。” 只隔着一道门,外边是嘈杂的脚步声,婆婆见不到芝华,先拿小渝兴师问罪,“学会中秋节离家出走了?丁青拦着不让我找,这不还是被我找到了,做了错事就知道躲着长辈,装醉干什么?” 砰砰两下砸门声,“芝华,你出来,妈和你谈谈。” 芝华酒气未散,只是被突然的声音惊住,片刻后适应了耳边的吵,迷糊的脑袋仍仰着,是等待他亲吻的模样。 静默片刻,程濡洱稳了稳气息,放肆大胆地把她反压在墙上,贴着她耳朵问,“家长都找来了,还敢勾我这个情夫?” 芝华失了神智的脑袋拱在他心口,微张的嘴不知死活地蹭着,来回摩擦男人衬衫下那一粒硬肉点,嫩笋般的手甚至按上去好奇地拨弄。一把火被她醉醺醺点起,困住她的身体陡然紧绷,耳边的气息跟着变粗。 门外仍被堵着,砸门声总冷不丁地响,消停一会儿又猛然锤一阵,说话声在敲门声的间隙里,不知疲倦地罗列芝华的罪状。 “是不是最近事业好了,觉得我们家丁青用不上了,打算翘尾巴跑?我家儿子把她宠着,已经惯坏了!” “当初那可是求着要嫁到我们家,哭着喊着的,我那时可怜她才同意这门亲事!” “等了一两年我没松口,硬是又等了几年非嫁不可,我看她确实喜欢丁青,这才勉强答应的。现如今怎么的,开始嫌弃了?” 芝华断续听到这些动静,以为自己陷在梦里,烦躁地扭了脸,尝试让自己换一个梦境。后背硬得像石板,不知道是哪里的床,简直是一整块凿开的山岩石,压得她骨头都快断开。 身边隐隐传来冷意,把她乱动的身子重新压回墙上,一层层雪松香涌来,激得她发寒。 滚烫的鼻息落在头顶,又远又近的声音,一句接一句地问: “求着要嫁?” “哭着喊着要嫁?” “等了好几年,非他不嫁?” 语气越来越冷,听得芝华一阵寒战,手却被一团火似的大掌握住,和他冷至极点的声音截然相反。 “唔,好困……”芝华半边脸闷在他胸口,说话声随之埋进去。 “是这样吗?回答我。” 抱着她的人,大概不是程濡洱,他从未这样冷言冷语。芝华沉重的脑袋被强行扼起,她费力睁开眼,撞见那湾沉寂的海。 奇怪,明明是他的眼睛,芝华好像掉进了暴风雪里。 “嗯……是真的……” 她恍惚回忆,这确实是父亲勒令她做的事情。 一声短促的冷笑后,耳边低哑的说话声很闷,怒意像一根即将崩裂的弦,他语气极坏,“咬着,待会儿轻点叫。你这副样子,我还不舍得让人听见。” 他们隔门板不过两步远,在外面时有时无的拍打声里,芝华烂软的腰被一只手捞起,危险的气息迫近。残留的酒气和愈发浓厚的热气,把她烤得昏昏沉沉,感觉唇齿被粗糙的手指撬开,逗弄地勾她的舌,雪松香也被这抹热烘得变了味。 38一道门h 朦胧的黑暗,削弱了人的视觉,触觉便加上了放大镜,一碾一挑格外清晰,透过香软的皮肉,埋进沸腾的血液里。 一根手指逡巡领地,在暗处缓缓游动,顺着芝华身体起伏,一寸寸往下蚕食,吞过肚皮上瑟缩的肚脐眼,擦着战栗的皮肤,钻进茂密的黑色丛林。 芝华穿着一条高腰牛仔裤,腰头扣子被解开,向两边耷拉开,敞出一抹烟灰色蕾丝布料。 青筋绷起的手背插进布料,几根手指正与卷曲的毛发纠缠,从中破开一条小径,终于找到沉睡中的花穴。 硬起的阴蒂被往下一按,微痛的快感蹿到喉头,溢成一声娇喘,被唇齿间横插进来的手指堵住。 “嘘,做坏事要小声,宝贝。”程濡洱不急不忙,拿手指勾弄她无意识的舌头,像挑起一块待品尝的鲜奶冻。 另一只手向下钻着,停在穴口揉了一阵,忽然毫不怜惜地戳进去,撑开两块肥厚的阴唇,如吐信子的蛇,往里探寻猎物。 又是一阵闷哼,吞纳异物的身体不适地在程濡洱怀里扭动,她被手指撑开的嘴微微用力,牙齿磕住粗粝的指节,身下跟着湿热地咬,水泽滴滴答答坠出来,流得他满手心湿答答。 程濡洱神色清醒,居高临下看着双眼微合的芝华,房间里本就暗,他的影子又罩着芝华,显得她堕进更暗的空间。她醉酒的脸原本是慵懒,被他伸进体内的手抠弄着,慵懒崩解成逐渐燃起的情欲。 耳边似有若无是婆婆的说话声,隔着一层纱。近处却是程濡洱的气息,近得快和她融为一体。芝华觉得奇怪,婆婆怎么会和程濡洱同时出现,那么她又在做什么。 她努力想睁眼,想看看自己身处何处,眼皮却沉得抬不起来,嘴也合不上,连续不断分泌着口水,被“滋滋”的搅动。 后来,撬开她唇舌的手指抽离,她短暂地喘了口气,厚大的手掌盖下来,捂住她的嘴。 芝华脑袋迟钝地转了转,试图分析这只手为何要预防她发出声音。 下一秒胸口一凉,半高领针织衫被男人的鼻尖顶上去,直挤到锁骨下,露出一双圆润饱满的乳。 鼻尖蹭着乳肉中间的缝隙,往右挤开文胸的布料,直蹭到凸起的乳尖上。 滚烫鼻息喷洒着,乳尖掉进湿热的口腔里,又烫又麻的触感刺激着她本能一声呻吟,被提前的那只手堵住。 心都快被吸走了,芝华脑内海潮四起,埋在腿心的指节忽然开始作乱,跟着吸咬乳尖的节奏,一下下往里顶弄,力道狠得几乎要把她刮出血。 吸咬和戳刺持续不停,像是对她的惩罚,撩得她浑身沉溺于情潮,却始终不被填满。芝华承受不住,一排牙齿啃咬他的掌心。 惩罚的动作短暂停下,凌乱交织的气息变得平缓,门外婆婆的声音骤然变大。 “你怎么来了?梁芝华喊你来赶我?” 程濡洱微眯着眼,不动声色听着门外的对话。 “小渝喊我来的,芝华喝醉了,你别在这里为难她。” 是严丁青的声音。一双脚步声朝门板靠近,说话声越来越清晰。 “我怎么为难,我当初答应让你娶她,就已经是不为难她了!” 语罢,久违的敲门声乍起,是静谧里的一声闷雷,吓得芝华沉重的眼皮忽然掀开,露出一双醉酒充血的眼睛,失焦却楚楚可怜看着他。 “醒了?”程濡洱哑声问她,俯身吻了吻,见身下人乖顺得很,“看来还没醒。” 他扣着芝华的腰,带着她翻身抵到墙上,乱糟糟的衣服卡在她乳肉和墙纸之间,雪白的乳峰被压得摊开,从背后能看到被挤出的嫩肉,混白一块吊在空中晃。 撑起的裤裆卡在她半露的臀缝,程濡洱褪下她的牛仔裤和内裤,拉开西裤拉链,粗长的肉刃跳出来,硬得发疼地抵在臀肉上,蠢蠢欲动。 他抬起芝华的臀,半清醒的芝华勉强能站稳,被这么一抬,细高跟平衡打翻,肉感的臀肉重重压在阴茎上。 “嘶……”程濡洱没料到,肉棒倏然戳进滑腻的臀缝,夹得他太阳穴一跳,捏着臀肉的手微微用力,挤压成绯色的肉从指缝溢出。 他扶着阴茎,轻轻拍打在芝华汁水肆意的穴口,淫靡的肉体碰撞声,一点点叩响芝华的神智。借着淌出的水,龟头碾着阴蒂蹭了蹭,往后一撤毫不犹豫插进去。 39我也喜欢h 猛然贯穿的瞬间,芝华被撑得醒过来,还未来得及反应,就被人扣住下巴凶狠地吻,慢一步的呻吟和轻喘,被窒息的吻吞没。 “流这么多水?”程濡洱蛮力地凿,肉棒像被钉进去,声音却小得怪异,仿佛怕被谁听见,“是不是喜欢被我肏?” 芝华完全傻了,花了几秒搞清状况。身体被程濡洱侵略着,乳尖残留啃咬后的灼痛,奋力喘息的唇被他堵住,浑身无一处不在他的掌控中。 但是氛围却怪得很,他好像并不高兴,即使这样高频率地深入她,好像仍然不满足,肉棒狠戾地往里顶,极致撑开她体内,恨不能长进她的血肉里。 “你、你慢一点……”她柔弱的求饶声,从交缠的吻中传出来。 “这回醒了?”程濡洱贴着她唇齿问,鼻音里蕴着化不开的情欲,仍是耳语的声量,“被插得舒服吗?” 完全不像以前的他。芝华被裹着怒气的情欲吓住,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他真的拆吃入腹,往上缩着臀想躲。 当然,无济于事地被重重按回去,肉棒反而挺进得更深。 “程、程濡洱,你怎么……”她头一次完整唤出他的名字,在这样慌张而淫乱的时刻,试图用名字让他冷静些。 毫无疑问,这又是一次反作用,抽插的频率加快如急风骤雨,把她撞得摇摇晃晃,双唇再次被堵上,吻得她眼角渗出生理眼泪。 “妈,你想多了,芝华不是那样的人。”严丁青的声音突兀响起。 刚跌进情欲海潮的芝华骤然僵住,受了惊的小穴急剧收缩。 “你停……停一下……”她惊慌失措地扭身推拒。 然而她那点力气,就算挠痒也嫌太轻,效果不比调情好多少。 阴囊拍打腿根的动静越来越猛,直顶着她最敏感的那处,插得她控制不出倾泻的潮水,逼迫她在严丁青的说话声里高潮。 “宝贝,肏得爽吗?”他仍一刻不停地往里顶弄,即使她的甬道正深陷于高潮的战栗中。 “芝华是我的妻子你的儿媳,怎么可能故意不见你,给她时间冷静冷静。”严丁青耐心地劝。 身后是肉体相缠的闷响,芝华脑海里一闪,模糊想起婆婆敲门的动静,接着是她被捂住的嘴,被含住吸咬的乳尖…… “回答我,宝贝。”程濡洱又问了一边,话说得宠溺,语气却像警告。 外面是她的合法丈夫,仅隔着一道深红色大门,劝着前来兴师问罪的婆婆。 他们断然不会想到,仅仅五米的距离,醉酒的梁芝华正被人托着臀,腿间进出别的男人粗硬的性器,甚至被插到高潮。一颗心被情潮烘得爬满痒意,跟着血液往四肢百骸蔓延,濒临崩溃的快感越来越强,她被插到失智的边缘。 “你要是不肯回答,我不介意弄出点动静给他们听听。”程濡洱拉着她站直,双手抓住她如水球般晃荡的乳肉,极深地插进去。 一声呻吟跑到嘴边,芝华又生生咽下去。 忍得了一两次,却真的忍不了几分钟,刚高潮过的身体被肏得狠了,翻开的阴唇充血肿胀,完全被撑开成一个可怜的肉洞。 “舒、舒服……”芝华哆嗦着嗓子,细声细气求饶。 “喜欢被我肏吗?”他咬住她的耳垂,像接吻般吸吮,吸得她眼尾发热,热气蕴进眼眶化成一片模糊。 隔着门,严丁青还在劝,“我和芝华的事,我们自己解决就好。” 程濡洱听着,眼底情绪幽暗涌动,绷着下颌全根拔出再没入。 “呜呜……喜欢……”肿胀的感觉填满她,像一团湿乎乎的棉堵在心里。芝华只想把他哄高兴,好让他身下的进攻轻一些。 “喜欢什么?”他偏偏不依不饶地问,颠来倒去地问,肉棒顶得越来越沉,几乎要把阴囊也塞进去。 他威逼利诱,非要她说出那句羞耻的话。 “喜欢……被你、插……”芝华一口气被撞碎,说话声散得连不起来,舒服得脚趾蜷起,虚脱到只靠体内那根肉棒撑住,才能勉强站着。 “妈,你了解芝华,她是知恩图报的,不会乱来。”外面这样说,一字不落听进她耳中。 然而她在说什么,她刚刚才被迫说出那样让人羞臊的话。 程濡洱还要为这羞臊添一把火,抽插地动作顿了顿,“我也喜欢肏你。” 话音刚落,性器又在体内挺动起来,噗呲戳开穴道,说话声顺着埋进体内的肉棒,穿过阴道直抵心口,“恨不得把你关起来,只被我肏。” 日复一日被他竭力关住的人格阴暗面,随着溃堤的情欲倾泻而下,他短暂地放过自己,让占有欲吞没常年主导他的理智。 他往后抽出性器,抱着芝华走进套房的卧室,肉棒还挂着湿淋淋的水,他将芝华压在床上,就着湿意再次贯穿,啪啪的声响越来越放肆,也不再堵住芝华咿呀的嘴。 走廊的声音完全消匿,卧室静得只有抽插声,芝华仍抖着咬唇,不敢发出动静。 “别咬,叫出来。”程濡洱拨开她的唇肉,指腹擦着来回爱抚,“我喜欢听。” 又一次凶狠的挺入,撞得她应声拱起身体,腰腹向上把身体绷成一弯月,失控的呻吟闯出来,咿咿呀呀地落在空气里。 程濡洱不知疲倦地往深处肏,被夹得爽到渗出汗。他掐着她的腰,那么盈盈一握,细得仿佛能掐断,就这么柔弱地躺在他掌心,任他予取予求。 这幅模样晃得他双眼更暗,力道一次比一次失控。芝华被插得泪眼朦胧,下身疼肿着只剩轻啜,咬牙忍了漫长的时间,身上人还没有停下的意思,只能缩着穴口试图将他夹射。 甬道乍然吸咬的瞬间,程濡洱挺动的腰腹忽然一震,飞快地肏动几十次,仰着头闷哼一声拔出来,喷射在她的乳肉上。 40项链 电梯间灯光一跳,被拉扯的脚步声吵醒。严丁青几乎生拽着,才把母亲从29楼走廊拉回停车场,赶在更多人返回酒店休息前,避免这出丢人现眼的闹剧。 接到小渝通风报信时,严丁青吓得浑身冷汗,这部电影绝大多数主创都下榻同一家酒店,不少和芝华同一楼层。母亲这一闹,完全不管不顾,不晓得一个圈子里,桃色绯闻和家中鸡飞狗跳,最喜欢不胫而走。尤其他们人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,内里却被人看到家宅不宁,哪怕登上娱乐小报,也够造成损失。 况且严丁青想着,芝华并不可能做什么出格的事,她仅仅是在生气。他们认识这么多年,芝华尚且不能接受与他接触,以她现如今闷葫芦似的个性,能和谁投缘多说两句,已经是稀奇。 “之前上新闻那个,你得注意着。”母亲有种直觉,但仅仅是直觉,没有任何证据,因此不能大做文章。 “什么新闻?”严丁青走在前头寻车,敷衍地听着。 “就那个,500万买了芝华项链的。”母亲啧一声,三两步跟上去,“我还记得那人姓程。” 严丁青神色一变,但脚步很快,没让母亲看见他的脸。这条项链能上新闻,有一半责任在他,抑或说源头在他。 如果当初他未曾提出那个交换条件,根本没有后面一系列麻烦。他忽然烦躁地停下,装作很不在意地笑,“妈,这种有什么可在意的?” “人家是出手阔绰的大老板,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,能看上一个已婚的?”他一边说,一边觉得自己的话确实有逻辑,底气跟着起来,“你想想是不是,他那纯粹是拿着钱好玩。” 必定是这样,严丁青内心又确认一次,否则还能因为什么,难道真为了那一夜?那是芝华为了救他强忍着受的,哪怕真的勉强成了,能让程濡洱这种老板体会到什么乐趣。 他这种刚出头的新锐导演,莺莺燕燕已经目不暇接,程濡洱这类人,承袭家里的财产,常年站在金字塔尖的最高处,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已婚女演员豪掷千金。 汽车滴一声解锁,二人拉开车门坐进去,严丁青点开导航,准备先把母亲送回家,再赶回影棚继续盯后期。 前排有车停下,出来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场务人员,和另一个路过的人偶遇,互相打了声招呼。 “诶?你今天怎么加班了,还没开机呢。” “够无语的。今天强塞进来一个女演员,后面的资本是蔚海,还好加的戏不多,否则够我忙到天亮。” 这话母亲听着,权当听了没头没尾的八卦,扭头会忘干净。严丁青听着,成了天降的证据,替他证明程濡洱实在不可能对芝华多有兴趣,起码现在他力捧着另一个女演员,和严丁青见过的绝大多数老板一样,不能免俗地喜欢新鲜、年轻的肉体。 他发动汽车,更觉得自己没有错。这是世界的规则,他只是遵守游戏规则而已。 茫茫夜色中,严丁青的车闯开浓雾远去,酒店高楼的某一扇窗里,芝华和程濡洱的身影交迭,以最亲密的距离相拥着入眠。 开机第一天的开工时间早,女演员赶得更早,天色才擦青就听着闹钟醒来。世界在沉睡中,偶尔几声早起的虫鸣,短促地吱吱响,有时还不如落叶饿的声音大。 芝华从被窝钻出来,回头是程濡洱难得一见的睡眼,微眯着睁开看她,沙哑地问:“怎么了?” “要开机了。”芝华扎好头发,急匆匆顾不上多看他一眼,闷头扎进浴室,传来哗啦啦洗簌的水声。 几分钟飞快洗簌,铺了满脸冷水消肿后,芝华擦着手出来,看见程濡洱已经起床,身子陷进沙发里,指尖夹着一根烟,却没有抽。 “你被我吵醒了?”芝华搁下毛巾,走到行李箱边,找出一双平底鞋穿。 窗边仍是灰青色,萧索地刮着秋风,看一眼都让人倦怠不已。室内暗黄的夜灯,吃力地把玻璃照亮,印在上面像打湿的月亮,以至于他恍惚分不清是深夜还是黎明。 “今天要拍摄多久?”程濡洱对她的工作时长完全没概念。 “上午有两场,下午有三场,晚上还有一场。”芝华换鞋的动作不停,话说得像蹦钢豆,注意力全放在“不要迟到”这件事上。 “嗯,比我忙多了。”程濡洱失笑,托起她的脚掌,帮她把鞋穿进去。 “那你今天做什么?”芝华脚趾害羞地一缩,赶快穿好鞋站着,把装剧本的帆布包拎起,随时要走的样子。 “我今天啊。”程濡洱略微思索,没征兆地扣着她后脑勺轻轻吻住,“今天的主要任务是想你。” 倒没有说谎,能推的事务已经被推干净,只剩几个非他不可的会议,需要他亲自拍板拿主意,否则他真的能叫甩手掌柜。 芝华素着一张脸,被突如其来的吻弄懵了,脸颊爬上薄薄的粉红,细若蚊蝇扔下一句“我走了”,两三秒后身影就跑到大门外。 片场刚打开大门,几个工人搬着手脚架检查布景,照明灯斜斜亮着,布景处扑起的灰尘跳在光束里,呛得芝华一个喷嚏。 “芝华姐,你好早啊。”许娅蘅走过来,拉着她躲扬尘,“这里呛得很,化妆间人少,我们一起去吧。” 她们一起转身,往左边的化妆间去。照明灯光洒下浅黄,落在许娅蘅颈间,她穿着一件低领打底衫,戴了一条珍珠钻石项链。 演员拍戏时,基本不会戴私人配饰,芝华原以为是道具,被灯光闪了眼角,再细看又觉得眼熟。 “哎?这个不是……”芝华猛然想起来,这是拍卖会上她那个成交价500万的项链。 许娅蘅冲她挤挤眼,无声地笑,“蒋先生嘱咐我戴的,这样更符合我带资进组的人设。” 几声推门的动静,片场人越聚越多,空气逐渐苏醒的清晨,每一个路过的人,都能看见许娅蘅脖子上,刻意擦亮的珍珠钻石项链。 于是,开机第一天的片场,诞生的第一个桃色绯闻,是关于那个强加进来的女演员。她带资进组,还戴着那个500万项链招摇过市,没人有兴趣再谈,这个项链原本是芝华戴着,她已然不在漩涡中心。 天逐渐亮成鱼肚白,芝华坐在镜前上妆,造型完毕的许娅蘅在一旁吃小番茄,时不时和她聊几句道听途说的八卦,很快把时间消磨过去。 后来芝华闭上眼画眼影时,听见化妆间有人进来,许娅蘅还在和她谈天侃地,直到“咳”一声提醒,慌忙掐断话头起身,沙沙作响地挪了一把椅子,毕恭毕敬地说:“您请坐这儿。” 芝华再睁眼,意外发现竟是自己这边多了个人,程濡洱坐在她身后稍远的位置,穿着一套熨烫妥帖的手工西装,与多数时候一样浪静风恬,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凝看她。 昨天夜里,他没来由地解释一句:“让许娅蘅强行进组不是为了捧她,当然客观上确实能帮到她。” 芝华摸不着头脑,愣愣问了句:“你忽然说这个干什么?” “我只是想光明正大来探班看你,但差个名分,所以我自己找了个名分。”程濡洱的眼色太直白,迫得芝华不敢与他对视。 至于被拉进舆论漩涡的许娅蘅,只要银行卡上的钱足额到账,其实她并不烦恼。 41牛皮纸袋 杀青回家的那个下午,梁芝华意外撞掉那封牛皮纸袋,文件像雪片滑出来。等她看清时,终于体会到什么是被打了一闷棍,她正是被棍子打醒的人,是那个从美梦摔进万丈深渊的人。 梁芝华并不擅长比喻,可回想这一段时光,她总觉得应该把28年人生,比作一根被拉扯的弹力带。她的人生并非始终处在紧绷的时刻,但20岁以后,这根弹力带一头被父母拉着,一头被严丁青拉着,几乎要拽断了。 中秋节后进组的一个星期里,也许是她罕有的愤怒,令弹力带两头的人错愕,一时忘了用力拽,给了她七天松弛的时光。 她专注于剧组的事情,每天睁眼和入眠时,都能看见星星,以及陪在她身侧的程濡洱。饰演的角色她很喜欢,是一个年代戏里的昆曲旦角,很显然因为她的出身,才被导演挑中。 投入角色好像在扮演自己,因为角色做的、唱的她都太熟悉,会让她想起唐莺,想起唐莺授课时的声音,想起唐莺常做的霜糖饼干,想起发现父亲出轨那一年,钻进唐莺怀里哭泣,脊背上是她轻拍的手。 梁芝华很高兴,她有机会再回到和唐莺有关的事业里。 片场预留着一把椅子,都知道是属于蔚海程总的,他不会一直坐在那里,但几乎每天都来坐一坐。人们都坚信他为了看许娅蘅而来,尽管他坐着的时候,大部分不是许娅蘅的戏。 很多次“咔”声后,梁芝华脱离表演状态,倦怠地站着,等待化妆师上来补妆,或者灯光师调整落在她脸上的阴影。她的眼睛会垂下去,隔着机器错综复杂的线,与坐在远处的程濡洱遥遥对视,心里像挤进一块甜奶油,被体温化开,连呼吸都是甜的。 有时拍摄结束,她习惯性看过去,椅子是空的,许娅蘅准备上场,与她擦肩而过,会停下来拉住她的手说:“芝华姐,你去我的休息室歇歇吧,我那儿安静。” 事实上许娅蘅不算当红,能有独立的休息室,纯靠蔚海的钞能力。只是没有人注意到,每一次许娅蘅休息室的大门,都先被梁芝华推开。 如果程濡洱在休息室,那么他大概正在回电话,或者参与视频会议,是梁芝华极少见到的正经模样。在这种时候,他才回归遇见梁芝华以前的样子,经常只是听,却很少说话,一双眼睛看不出喜恶。 等到他真的要说话时,听着的人会打心底觉得,倒不如忍受沉默的凌迟,因为程濡洱一贯是冷言冷语。 “重做,太差了。” “这个方案没有意义,你自己感觉不到吗?” “我不建议你继续说,浪费时间。” 听见开门声,他会扭头看,眼里那层冰倏然化开,把梁芝华抱进怀里,落下一个无声的吻。电话也好会议也罢,原本的进程会按下加速键,以便他挤出更多时间,哪怕只是帮她捏一捏酸疼的肩颈。 当梁芝华怀疑,她和程濡洱的关系,是被肉欲紧紧捆绑时,程濡洱给了她不一样的答案。 拍摄第一天收工后,程濡洱抱着她压在床上,吻她卸过妆后显得格外清纯的脸,手在迷乱的深吻里探下去,摸出满掌心暗红色。 梁芝华不记日子,看见他手里突兀的红,磕磕巴巴想起,“我、我来月经了。” 床垫轻微耸动,程濡洱翻身下去,扯了一团纸擦手往外走。 原以为他要离开,没想到他开门时嘱咐了一句:“别太快睡着,等会儿给我开门。” 十几分钟后,他拎了两袋鼓鼓囊囊的东西上来,打开一看全是生理期用的东西,卫生巾、棉条、止痛药…… 虽然这样说显得很矫情,连父亲都没替梁芝华买过卫生巾,年轻的男孩们还在搜索什么是“月经羞耻”时,程濡洱面不改色地买来一大堆。梁芝华顿时想到,如果谈恋爱,他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伴侣。 后来的几个夜晚,他仅仅抱着她睡,知道她每天拍摄累得席不暇暖,哪怕整晚都有一根粗硬的肉棒硌着她后腰,情到浓时也只是吻得用力些,亲吻的时间长到她牙齿都颤抖。 怪他实在做得太好,让梁芝华有正在热恋的错觉。 大部分时候,梁芝华脸上化着戏曲妆,夸张的红色围住她的眼睛,像两缕火舌往左右燎,眼线化得吊起,一双眸子在柳叶般的眼眶里转,越浓墨重彩,她的眼睛就越熠熠生辉。 “其实你更喜欢昆曲。”程濡洱看着她宝石般的眼睛,“你现在在发光。” 梁芝华知道她心里更喜欢昆曲,可她的生活令她抽不开精力,分一点余热给她真正热爱的。也许几年后有机会再回剧场,但新人一茬茬冒出头,没有哪个剧团会等她三五年。 隔了一天,程濡洱竟然弄来一个相机,摆在三脚架上,坐在休息室里等她。 “我问了许娅蘅,她说你今天的戏妆最隆重,所以我们可以今天录一段。”他把手机递过去,屏幕里是一则招募启事,兰日剧院的年度昆曲大戏《长生殿》,正在招募主演。 一小行备注有写:“报名时附上一则唱段视频,会比较加分。” 相机开始闪红灯,是暗处冒起的星火。程濡洱坐在相机后,狎昵地说:“唱一段吧,杨贵妃。” 他用剧目里的角色称呼梁芝华,听得她心虚又高兴,舔了舔唇说:“可我还没开嗓啊。” “现在开,时间还早。”程濡洱悄悄按下录制键,没有提醒她。 她面对着休息室的推拉窗户,下午的阳光斜照进来,跳上程濡洱的肩膀,再一跃落到她脸上。连光也这么配合,梁芝华舍不得浪费,闭着眼开嗓,唱了三小句,太久没工作的嗓子劈得七弯八拐,陡然听见相机“滴滴”叫,是录制结束的标志。 梁芝华羞愤地睁开眼,看见程濡洱聚满坏笑的眼睛,捡起手边的抱枕轻飘飘砸过去。 “程濡洱!”她豁然喊出口,嗓子彻底开了。 抱枕有气无力撞到他小腿,闷不吭声触地,程濡洱笑意更浓,“放心,我自己留着看,不会让你出丑。” 唱段录了三遍,梁芝华满意了,挨着程濡洱肩头坐下,看他导出视频、编辑邮件,熟练得不像养尊处优的企二代。 “你怎么连秘书的活儿也会?”她盯着屏幕赞叹。 “这是在夸人吗?”程濡洱眉头一跳,说得轻描淡写,“小时候知识学得比较杂。” 寄托她重回舞台希望的邮件寄出去,梁芝华看着“已送达”三个字失神,她不是第一次燃起重回舞台的冲动,但却是第一次被人结结实实推了一把。 程濡洱就像天神派下来帮她的人,某个手眼通天的神仙,不经意看见人间这个可怜的女孩,随手洒下一点甜头,让她贫瘠的日子里抽出新绿。 比如,让她鼓起勇气尝试重回舞台。 再比如,让她有了能说上话的新朋友。 许娅蘅原本拘谨,待在休息室的时间很短,更不敢随便插话。有一次程濡洱握着手机出去,许娅蘅瞬间放松,助理恰好送进来两盒减脂餐,梁芝华打开后准备挤凯撒酱,被许娅蘅制止。 “芝华姐,你吃这个酱还怎么减脂呀!”她瞪着眼睛,很怒其不争,“那不是白吃草受罪了吗。” 程濡洱再进来时,房里两个女孩聊着化妆师的水平,梁芝华说得不多,但完全沉迷于闲适的氛围,左边沙发一沉,才发觉程濡洱坐回来揽着她的腰。 与人谈天侃地的感觉,梁芝华睽违已久,许娅蘅其实话多得有些吵,但梁芝华喜欢这种热闹。 正式杀青那天,片场的灯乍然熄灭,副导演推着点好蜡烛的蛋糕,送到怔愣的梁芝华面前,跃动的烛光映在她亮莹莹的眼睛,所有人开始齐唱生日快乐歌。许娅蘅抱着她的腰,冲她邀功似的,“怎么样,是我一手安排的。虽然你明天才生日,但今天杀青提前过,也挺热闹嘛。” 吹完蜡烛,她的手机蹦出一条信息,程濡洱发来的:“明天才是你真正的生日,今天我不跟他们抢,玩得开心。” 程濡洱就像做了很久的打算,专程来到她身边。她的日子里,很久没有这样的仪式感了,若不是天神垂怜,还能是因为什么? 那一刻她很开心,几个小时后她幡然醒悟,她不该放任自己那么开心,被命运听到并打碎了她的笑。 松弛的七天时光,像穿越到平行世界,经历一段与她同名同姓但截然不同的人生,每一帧闪回都洒着阳光。 她幸福得忘乎所以,直到那封牛皮纸袋跌出来。 ---------- [题外话] 1,这是一章芝华主观视角的闪回,叙事时间线可能有点碎,但是是我喜欢的叙事风格,所以在这里用一次,大家看着不适应也没关系哈,后面不常有这种叙事方式。 2,全文进度过了一大半,情节小高潮要来了,这次矛盾冲突之后,会有一段以前时间线的细致描写,我个人觉得很有必要。但如果你更倾向于男女主目前的时间线剧情,可能会觉得有点冗长。 42沉没 照明灯再次打开,芝华被亮得眯了眯眼,一把塑料刀塞到她掌心,零零散散的生日祝福还在持续。她双手捏着刀柄,轻轻切下去一刀,身边的人都在笑,落在她耳中是无限倍放大的欢快。 奶油破开甜滋滋的气味,她托着一块正欲先送给导演,大家却执意让她吃第一口。芝华很少融进集体氛围,成为一群人里的焦点后,感觉手足无措。但大家只是笑着,是久违的和风细雨,她的焦灼感被雨淋下去,小小刮了一口奶油。 “一年比一年好。”导演接过她切下的生日蛋糕,轻声祝她。 芝华眼底一热,笑着重复一遍,“一年比一年好。” 影棚门口有人进来,倚着门框站着,默不作声往里看。许娅蘅眼尖,第一个发现他,切了一块蛋糕送过去,“蒋先生,芝华姐的生日蛋糕。” “谢谢。”片场人多,蛋糕切得不大,裕生三两口戳完,目光从许娅蘅脸上滑倒芝华,又看回来,“我在停车场B309。” 说给芝华听的,许娅蘅了然地点点头,拿着纸托盘回去,贴在芝华耳边窸窣。 聚集的人群如水散开,找回自己原本的岗位,芝华抱着那束庆祝杀青的太阳花,带着小渝往地下停车场去。 走到B区附近,远远看见裕生在车边等着,芝华便停下,把车钥匙交给小渝,“帮我把车和行李开回家。” 目送她自己的汽车驶离,芝华朝裕生的方向去,四周静下来,她的脚步声像鼓点,“哒哒”落在地面,有点过于高调。 她还没有离婚,不应该这么高调坐上程濡洱的车,她起码该轻声慢步,做做该有的心虚样子。但她还是那样走过去了,脸上轻快明亮,她以为程濡洱坐在车里。 车门一拉开,后排空着,芝华神色微顿,很快又笑,问裕生:“你是专门来接我?” “程先生有几个需要亲笔签字的文件。”裕生把她拉着车门,正欲合上,忽然停住,“本不该提前说的,但是明天下午程先生准备得很隆重,所以我想悄悄提醒梁小姐,务必空出明天晚饭的档期。” 他说完,两人都笑了一下。 “你以往也是这样破坏程先生给女人的惊喜吗?”芝华扶着车门笑,不由自主问出来,心脏紧张地一提,立刻觉得不该问,旁敲侧击得来的答案,不一定会令她开心。 “没有。”裕生很平淡地说出令她惊讶的答案,神色莫名笃定,“梁小姐是第一个,也是唯一的一个。” 裕生坐进前排,没有注意到芝华小小的情绪波动,他只是说了他看来很正常的话。 车门落锁,她走钢索的身体也被扣回去,踏踏实实触到真实世界,裕生说的话她只敢信前一半,但芝华最懂知足,因此她暂时拥有了足额的安全感。 “梁小姐,你等会儿在程先生的休息室等。他这场会议结束,估计要天黑了,如果需要休息,打内线通知秘书来安排。” 汽车在地库里行驶,速度只比走路快一点,慢到她来得及看清墙壁海报上的每一个字。遗憾的是,芝华拿出全部精力听裕生讲话,她没有往车窗外看去半分,否则她应该能认出那辆黑色的沃尔沃。 芝华不擅长记车牌号,也不太分得清汽车品牌,不过她会认得这辆车,常年和她的红色汽车并排停在别墅门前,有次倒车入库刮到墙上,一直没能抽空补漆,是严丁青的车。 被裕生带进大楼后,只有她一人的休息室,静得昏昏欲睡。芝华几次睡了又醒,暖气烘得她手心出汗,掀开毛毯坐起来,把窗户推开一条缝,鼻尖抵在玻璃上,轻轻闻秋夜晚风。 她百无聊赖,盯着高架拥堵的车流出神,仿佛看一场慢直播,目光顺着一排排车梳理,究竟谁造成的拥堵。 这时电话响了,没想过会是严丁青,他们一周没有联络,芝华不晓得开口该说什么。 “你杀青了吗?”他那里很静,甚至能从听筒里听见他的回声。 “杀青了。”芝华不多答。 “那正好。”严丁青很重地舒口气,“能不能帮我从书房右边第三个抽屉取一份文件来,文件袋写着018。我盯着后期,不好脱身,这个很急,你知道比赛没剩几天了。” 芝华确实考虑了几秒,最后她觉得这是个小忙,于是应允他,“好,我给你送过来。” 在她不知不觉的时间里,拥堵的车流疏通了,芝华没来得抓到拥堵的源头,从窗口撤回身子时,发现风也安静了。她耸了耸鼻尖,推开休息室的门,找到裕生的位置,拜托他送自己回去。 “我临时有点事,大概一个小时。”芝华抱歉地对他笑。 裕生不是多问的性格,妥帖地把人送到别墅附近,临走时问:“过后需要车来接吗?” 星星很安静,只是一晃眼的事,芝华也不知道,自己怎么突然注意到星星。她点点头说:“我忙完会联系他,到时候再麻烦你。” 再没有别的话,裕生开着车离开,红色的车尾灯也像两颗星星,往远处、更远处,然后熄灭。 芝华拿手机照亮,巴掌大的光罩着脚,一步步照到房里去。有段时间没住人,房里尘味浓郁,她打开窗户,可惜没有风漫进来。 书房是她不常去的地方,严丁青东西收得一贯整洁,这回一看却有点乱,对赌结束的日子越来越近,他也许焦头烂额顾不上齐整。 右边第三个抽屉,芝华心里念着,半蹲下抽开。里面塞满了纸张,重得滑轨卡住,抽了三次才完全打开。 她伸手翻找,听见楼下开门的动静,大概是看见她的鞋,意外地往楼上喊:“芝华已经回来了?小严说明天是你生日,但他今晚在片场赶不回,喊我们先来陪陪你。” 母亲的声音沿着楼梯上来,芝华没急着应声,手还在抽屉翻找写有“018”的文件袋。 一迭打印的A4纸,夹着几个薄薄的文件袋,封面都没有标记。再往下翻,露出一封牛皮纸袋,拿在手里分量不轻。芝华以为找到了,抽出来看正面,没封严的袋口猝然破开,文件一张张滑出来,吓得她慌忙兜手去接。 “芝华,你不在卧室里?”母亲的声音正一间间寻她,父亲的脚步声慢慢跟着。 十几秒后,走廊的灯扩进书房。 “你怎么在书房?”母亲停在门口,见芝华不吭声,便走到她身旁。 芝华手里是一捧乱糟糟的文件,没有顺序没有方向地堆在掌心,几张翘起压着几张被捏皱的,模糊看见上面的字。 “这是什么?”母亲俯下身看,逐字去读,“十万……取款凭证……1月3日、2月3日……” 芝华忽然向后跌去,没有征兆的,被无形的手推了一把,恶狠狠跌到地板上,手里的纸张顷刻散开,杂乱无章地铺在地上。 “怎么了丫头,这……”母亲目光一滞,嗓子眼仿佛被捏住。 几张拍摄人体的照片露出来,是有淤痕大腿和腰,几条青紫色像毒蛇,攀在少女无助的身体上。 母亲脑内嗡的一声,疯了似的将照片甩开,跪坐在地上,抖着手去抱芝华。她的身体是冷的,没到严寒的季节,但芝华在发抖。她不敢呼吸,生怕被人听到她存在的动静,有人在她耳边凄厉地哭喊,但世界仍旧静谧无声。 一切回到了那个夜晚。 她脑袋转得很慢,想到没有闪烁的星星,忽然停止的晚风,莫名结束的拥堵,这些和她此时此刻并无关联,但她自救似的,让所有无关的事情涌入大脑。 否则噩梦会占领她,那只掐住她脖子的手,遮住她眼睛的粗布料,初夏清冽的风里,散不开的汗味和泥土味,她声嘶力竭地喊,鼻腔和口腔甜腥的血味。她以为换了城市,隔了8年时光,她已经离那个人和事足够远了。没想到她走到聚光灯下,重新被盯上,原来她一直被那双眼睛看着,蛰伏在某个阴暗的地方,一直跟着她。 惊慌失措的房间里,一张打印的信撞到墙壁,缓缓在地板摊开: “严导你好,我是你们八年前的旧人,看到你们的电影发布会,才发现我竟然认识两个大名人。既然是故交,我手头有点紧,想向你救急。我不会要得太多,一个月十万就够,这样我保证录音和照片不会被人看到。” 芝华重新听见此时此刻的声音,母亲在哭,父亲怒气冲冲拨通电话,他发脾气时声音尖利,像刺破的气球。 好奇怪,她没有哭,根本没有眼泪。 只是想到一些洒满阳光的画面。 “唱一段吧,杨贵妃。” 想到一些笑着的时候。 “这是在夸人吗?小时候知识学得比较杂。” 想到星星会眨眼的平凡夜晚,有人风尘仆仆,挂着寒露回来,财大气粗几乎搬空卫生巾的货架。 想到他最后发过来的信息。 “今天我不跟他们抢,玩得开心。” 也许她不该在生日前一天许愿,更不该期盼“一年比一年好”。 梁芝华正在一片没有风也没有水的海里,绝望地看着自己沉下去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[公告]发烧了,停更一天~ 43赌局 会议比预想中麻烦,两个协作部门因工期争执不休,几个人吵得站起来,工牌甩到颈后去,投影仪照出蓝白一片,落在他们晃动的脸上。 程濡洱看得疲乏,手指揉着眉间,心不在焉点燃一支烟,靠着椅背微微往后仰。 细瘦的白烟一丝丝抽上来,隐匿于室内白炽光下。有人询问程濡洱的意见,争论声随之停滞,等着他给出定论。 程濡洱慵懒地直起身,将烟按进烟灰缸,笑着不痛不痒答几句,长桌另一头吵闹声接续,声音离他又近又远,像被一张无边无际的透明隔板挡住,他尝试集中精力听清,但思绪总隔着一堵墙飘出去。 休息室在他左手边第二个房间,按照他的交代,裕生会把芝华带进去等。 她此刻在干什么?程濡洱垂眸看着桌面,视线里只有手边的文件,他没有看进去半个字,甚至听也听得不耐烦。 右手边的手机屏幕亮起,李摩发来一张照片,金丝楠木台上摆着一方黑色丝绒首饰盒, 送过来的速度还算快,他手指停在照片上,很轻地扯出一个笑,会议室里说话的人应声停下,以为大老板有话要说。 这会儿才注意到屏幕右上角的时间,已经晚上八点半。程濡洱再次往后靠去,漫不经心伸手将钢笔合上,是结束会议的意思。 “今天先到这里,下次再讨论。”他站起身,钢笔和文件夹留在桌上,只拿了手机装进西裤口袋。 休息室的门没关严,虚掩着一道缝,没有光透出来。 程濡洱伸手推门,眉头随即皱起,里面果然没有人,静得仿佛她没有来过。 “裕生,怎么回事?”他微微侧头,语气并不好。 “程先生,怎么了?”裕生走过来,看见门里黑洞洞,猛然想起来交代,“梁小姐说她回去处理点事情,一个小时左右。” “她回去多久了?”程濡洱拿出手机查看,芝华没有发来任何消息。 不管检查几遍,信息和来电页面都空空如也,他心里浮起莫名的烦躁。 “呃……”裕生低头看时间,顿了一秒,声音逐渐心虚,“快两个小时了。” 程濡洱脸色一黑,瞥了裕生一眼,目光冷淡,迈步往电梯口去,“备车。” 过去的路上,程濡洱打了两次电话,听筒里只有“嘟”声,拖着漫长的尾巴,一声声把沉默拉长,延伸至车窗外的黑暗。 时间在流逝,烦躁是沙漏里堆上的沙砾,成千上万颗挤在他心头。 他再次拨通电话,攥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泛白,用力到青筋暴起。 恼人的“嘟”声消失,取而代之是电话接通话,却无人应答的沉寂,如白茫茫一片雪,积压在即将崩断的枝头。 “裕生说你有事要忙,弄完了吗?我现在来接你,马上就到……” “不要来。”芝华终于开口说话,闷着轻微的鼻音。 “你怎么了?”程濡洱眉间一紧,声音沾上一丝冷意。 “不要来,就当做、我请求你。”她只是重复一遍。 程濡洱双唇翕动,电话已经挂断。 很不对劲,今晚的一切都很不对劲。 他沉着脸,看上去并无太多情绪。 就像是一片海,平静得过分的时候,深处常暗涌着惊涛骇浪。 即将抵达芝华家门口时,程濡洱再次拨通电话。 一秒、三秒、五秒,汽车行速放缓,在道路拐弯处停下,抬眼看见那栋房子,楼上楼下灯火通明。 程濡洱手指收紧,准备挂断电话下车,耳边忽有极短的电流声。 一个男人的声音,好像是来耀武扬威的。 “程先生,麻烦你不要再打扰我的妻子。” 程濡洱神色一冷,稍稍拿开手机,看着屏幕上明晃晃“芝华”二字,再次贴回耳边,“让芝华接电话。” 对面扯出几声嘲笑,“很显然她并不想接,所以才是我在和你说话。” 他重新抬头看去,亮着灯的二楼窗台,立着一道人影。隔着一层透光白纱帘,程濡洱看不清那是人的正面或背影,恰好竖在那里,仿佛在与他对峙。 “我没耐心和你浪费时间。”程濡洱扯开领带,随手扔在座椅上,眉间戾气浓郁。 “我也不想浪费时间,今天是家宴,我和我的妻子很忙。”严丁青拉开纱帘,室内的光豁然涌出,窗口亮得刺眼,“不要再打扰我的妻子,我们都只是落入你陷阱的猎物,我会告诉她真相,等她知道了,会原谅我。” 电话陷入短暂的沉默,停在拐角处的车固执地亮着灯,两束幽寂的光直直往前,散在暗无边际的道路尽头。 “严丁青,你算个什么东西。”程濡洱微微抬眼,从低处看向那扇窗,话说得平风静浪,车里空气却跟着一震,吓得裕生屏息不敢回头。 “和蔚海集团的程总相比,我确实不算什么。”严丁青语气悠然,“不过我是她的合法丈夫。” “不知道程先生是否搜索过我和我妻子的爱情故事,媒体们给的词是,青梅竹马、琴瑟和鸣。” “我听说,程先生为了明天煞费苦心。不妨赌一赌,我的妻子明天会不会赴约?到时候你就知道,我在她心里究竟算什么了。” 通话骤然被掐断,气氛死寂,如一场随时会爆发的雪崩。 程濡洱脸色难看至极点。 严丁青的话,他并不相信,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。芝华在这个家里并不开心,否则她不会中秋夜跑出来,见一个和家庭不相干的男人。 可是,芝华没有接他的电话。如果不是他执意来找,他们今天晚上也许不会再有联络,哪怕他找来了,电话还是被别人接通的。 她会不会赴约,程濡洱并无百分百的把握。 有那么一瞬间,他想过不管不顾,直接冲进去把人抱出来,惊世骇俗也好,荒诞至极也罢,他难以容忍失控感。 手按在车门上,却硬生生收回来。 芝华说,让他不要来。 她说请求他,不要来。 疾驰的路上,信号声滋滋啦啦,她刻意敛着声音,装作很平静地答他的话。偏偏程濡洱听得出来,这不是她往常的声音,偏偏他清晰地听到,电话挂断的那一秒,微不可闻的啜泣。 那声音轻得像一根细线,肉眼不可查的宽度,却比最锋利的刀还擅长划破血肉,一圈圈温柔地缠绕于他的心脏,猝不及防收拢,勒得他浑身血痕。 算了,程濡洱重重跌坐回去。芝华这样请求他,他舍不得不听。 严丁青本没资格和他在同一个赌桌上,但若赌的是芝华,他愿意等到明天结束的最后一刻。 如果她想来,天涯海角,他都会去接。 -------- [小提醒] 1,身体状况稳定的话,明天或许有加更。 2,准备开启付费,肉章和连接的剧情章收费,更新24小时内限免. 44光鲜 母亲又来喊她喝汤。 没有完全推开门,只是掀开一道缝,室内的白光和走廊的暖黄,交迭在门的暗影下,泾渭分明。 手中的屏幕暗下去,是一簇逐渐熄灭的火。芝华一动不动低着头,看着“通话结束”四个字,在掌心闪烁几秒,倏然变成一整块死寂的黑,映出她那张木然的脸。 “好,我来了。”她把手机扔到一旁,起身往外走。 和母亲先前椎心饮泣相比,芝华冷淡得像一个旁观者。 她好像已经从她的身体抽离,悬在透明的半空中,垂眸凝看这间房子,看见自己在一个小格子里,事不关己地看着他们愤怒、慌张,漠不关心听着他们劝慰的话,对他们的拥抱和安抚无动于衷。 这一切只不过是情景重演。 严丁青被父亲一通电话喊回来,公公婆婆也听到消息,一个又一个人轮番走到她面前,映在她眼中是几张心焦如焚的脸。 他们听严丁青解释,听说这封勒索信出现于一年前,可能从某个新闻里发现了芝华和严丁青的脸,辗转找到了严丁青的公司,寄出这封信。 “报警吧。”芝华忽然出声。 所有人好像被她吓住,都扭头看住她,仿佛她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。芝华看着他们大惊失色的脸,先前的勒索信和照片,都没让他们如此惶惶不安。 “不能报警!” 不是一个人,而是好几道声音,同时对她说。 不过是情景重演,芝华无声地笑,无限悲凉的心口,像抱了一块捂不化的冰。 当年也是这样,坚决地选择不报警。他们说,事发附近是工地,人员流动大,多数没有身份和户籍证明,报警极大可能找不到,不会为她的现状带来什么改变,只会让事情闹得人尽皆知。 他们说,女人的名节最重要,不能拿这个去赌万分之一破案的可能。 他们说,权衡利弊而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,忍着内心悲痛和愤怒,不得不做出这个最理智的决定,于是对外三缄其口就像什么都没发生,确信只要所有知情人不说,就不会有新的人知道,这件事就会被雨或风带走,散成无人知晓的秘密。 他们痛入心脾,其实痛又真正在他们心里停留多久?一个月、两个月,一年、两年,最后的苦果只长在她心里。 如今,依旧不能报警,他们是公众人物,要保住光鲜亮丽的面子,哪怕一年一百二十万的代价,哪怕不知道这代价是否会加码,哪怕芝华从此日日惊疑。 这是场无意义的讨论,是多年前噩梦的倒影。芝华转身往卧室躲,没有人再拦。 和八年前唯一不同的,是程濡洱,以及他打进来的电话。 他的名字跃动在屏幕上,沾着难以言说的光亮,干净得她不敢开口说话,更不敢让他过来。不敢让他一脚踏入混乱不堪的地方,不敢让他一眼看到她身上那根拔不掉的刺。 “不要来。” 芝华终于找到想哭的感觉,落泪时心口疼得牙齿打颤。 她亲眼看着那光亮在掌心熄灭。 后来母亲喂她喝汤,芝华呆滞地吞,囫囵地咬,不知道究竟吃下去了什么。她的脑袋陷进一片泥泞,恍惚听见自己的手机铃响被接起,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。 “多喝点。”母亲在耳边劝。 她没精力去想铃声,机械地喝完一碗,看见严丁青从楼梯下来,手里拿着另一个文件袋。 “怪我,原本想让你发现这个的。”他一张张抽出来,平铺在餐桌上,“这是明天准备给你的生日惊喜。” 芝华放下碗,一目十行地看。 明天是严丁青新片上映首映礼,他和首映礼的赞助商,策划了小型生日会,打算送她一枚戒指,而赞助商刚好是婚戒品牌。 “这几天忙得昏头,忘了那些东西也收在同一个抽屉。”严丁青低下头,与芝华仰起的目光相对,眼里一片赤诚,“我本想瞒你一辈子,只要这个人不会打扰到你,我做好了被他敲诈一辈子的准备。” 芝华看着他分外澄澈的眼睛,摇摇晃晃来到悬崖边,被他这双眼迫得坠进深渊。 “弄巧成拙,惊喜变成了惊吓。我等下就通知,把明天的活动取消,在家陪着你。” 他拿出手机,要拨通电话,被婆婆紧急拦下。 “这么临时取消,你怎么和赞助商交代?”婆婆唉声叹气。 “没关系,赔点违约金就好,六十多万我还出得起。”严丁青笑笑说。 房子陷入微妙的沉默,一时安静后,父亲拍板决定,“不行,两个小孩辛辛苦苦挣的钱,不能因为这种人这种事打水漂。” “对!芝华,坚强一点!你人前越是光鲜,越能让他知道,他威胁不到你的好日子。”母亲被这种想法鼓舞,握着她肩膀,试图把自己受到的鼓舞传递过去。 可惜芝华感受不到丝毫振奋,只觉得肩膀被捏得生疼,骨头被死死钉住,架在不知是属于谁的十字架上。 为什么她一定要坚强,为什么维持虚伪的光鲜就算赢了,这场比赛的裁判是谁,是道德还是金钱? 悲伤只是一种情绪,不可名状没有实质的东西,而六十万是实实在在的钱,是赖以生存的东西。 “我不是一直很坚强吗?”芝华无所谓地笑起来,笑得肩头颤动,抖得母亲的手握不住,从她的肩头滑下去。 “我会去的,不用取消。” 她撑着桌面起身,趿拉着鞋往楼上走,把满屋的人和光锁到身后,仰面倒在床垫上。 所有的力气都用完了。她盯烦了一成不变的天花板,侧头看窗外的星星。 如果一切顺利,她本该在明天上午去取离婚协议,找严丁青签好字,然后充满底气的,以崭新的身份和程濡洱度过她的生日。 这是她成年以后,第一次期盼的生日。 芝华不敢想能与他多长久,可是她已经28岁了,人生能有几个28年,她想有清清白白的资格去爱人。 只是,可是…… 她眼底一热,将脸埋进枕头,没滚落的泪洇进布帛,悄无声息,就可以伪装她没有落泪。 看不到他准备的惊喜了,裕生说“很隆重”,隆重到忍不住提前提醒。 月亮下飞过一只鸟,落在她窗台,又振翅远走。 可她没有翅膀。 45你不能去 在这间屋子里,芝华很久没看到鲜花。一捧水粉色的花,拥挤地躺在一只宽口矮花瓶里,花瓣层层迭迭,像礼服旋转时舒展的裙摆。 母亲说她去市场买新鲜鲈鱼,大门右侧有一个小推车摊位,摆着十余种花。摊主说这种水粉色的,名叫“木芙蓉”,模样好看还能清热解毒,摆在家里看够了,扔到锅里一煮,绝不叫人白白浪费。 “今天先吃鲈鱼,这些花摆着,养养眼睛。”母亲拉开木椅,扶芝华坐下,“明天弄筒骨汤,再试试这花。” 芝华鼻尖翕动,厨房咕噜着水声,房子里外被细心打扫,擦亮的落地窗铺下一块浅金的光,透着刻意的想重新开始的仪式感。 时间已经不早,她一觉睡到晌午,倒也没人来催,不知是可怜她昨晚遭受的重创,还是她妥协换来的小小宽容。 有车在院外停下,几个脚步声朝门口靠近,大门被婆婆推开,带着化妆师和造型师进来。 “芝华,丁青让我带来的工作人员,我给你接过来了。” 婆婆脚步走近,看见芝华正秀气地挑着鱼刺,脸颊被垂下的乌发挡住,兴致不高地点点头。 “哎呀,一瞧就是才起床,没事你慢慢吃,我招呼她们喝茶。”婆婆顿了几秒,笑着打圆场,不想让外人嗅出半点不对。 芝华说不上是顺从或叛逆,让她慢慢吃,她真就慢条斯理地吃。一块鱼肉能扯成一丝丝,再一根根送进嘴里,又细又碎,舌头差点找不到送进来的鱼肉。 捱到米饭冷了,鱼汤黏成一张膜,婆婆忍不住从一楼茶室出来,轻声催促:“稍微快点,等了一小时了。” 筷子立马被搁下,芝华的笑毫无破绽,“我吃好了,现在就去。” 她推开那扇等待的门,在唯一空出的椅子坐下,几双手摆弄她的五官和头发,她没有任何意见和表达。 闭上眼化妆,顺便昏昏沉沉睡了一觉,几支毛刷拂她的脸,头发被绕成几圈团着,梳得光溜齐整。喷定妆喷雾时沙沙响,芝华被唤醒的睫毛扇动,睁开一双困倦充血的眼睛,恰好窗外的晚霞飘过,跌进她眼里,也是一片火红。 “芝华姐,刚才你手机响了。” 化妆师把手机给她,点开是两条未读信息,程濡洱的蓝色糖果头像亮着红点,芝华心跳漏拍,像不小心触电的人,指尖抖着点开。 “筑云会所二楼。” “下午六点半。” 没有问她来不来,也没有要求她一定要来,只是打开一扇门,只要她有意愿,就一定进得去。 芝华猛然按熄手机,她给不了回答,她无法直接而明确地拒绝他,不想用清晰的文字表达她的意图,这样就不再有回环余地。 就让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太阳西沉后的六点半,他会知道她选择不来。 这种选择可能是主动,也可能是被动,但起码不是斩钉截铁的拒绝,更可能只是时机不合适。 剩一层窗户纸,只要芝华不戳破,她就可以当作自己从未拒绝他。 “我要谢谢我的太太,芝华。” 小渝轻轻推芝华的肩膀,震得芝华豁然惊醒,才发觉全场的摄像机都对着她,严丁青站在台上,躬身朝观众席的她伸出手。 会馆的白灯落在他身后,而他的影子落在芝华身上。 芝华抬头看着严丁青,迟钝地伸出手,快门声密密匝匝,像无数把刀同时切什么东西。她的眼前没有灯光,被严丁青的身体遮住,四面八方的闪光灯如洪水,尽管亮得她头晕目眩,却依旧让她陷在暗影里。 “他一直很优秀,我很为他的赤诚感动。”芝华攥着话筒,不知道自己笑得是否难看。 心里有个声音提醒她,要笑,像演戏那样,表演一个开心又自豪的妻子。 一枚戒指圈住她的无名指,那么小小的一环,拿在严丁青手里轻飘飘,怎么到了她手指上却沉甸甸。 要笑,心里的声音提醒她。 芝华努力扯动肌肉,表演技巧全部失效,脸上的肉像被生扯开,用两根线吊着,竭力维持光鲜场合该有的体面。 “生日快乐,老婆。”严丁青揽她入怀,手轻拍她僵硬的后背。 要笑啊,芝华。心里的声音无数次提醒,就当在演戏,没有导演喊“咔”,但所有观众都盯着不知何时会露出的破绽。 她笑得累了,感觉扯着嘴角的两根线,已经绷直到断裂的边缘。“吱呀”一声,离场通道的门被打开,终于捱到散场的时候。她等这一刻,犹如沙滩边的溺水者,苦苦哀求潮水退去。 芝华抓起手包往外去,离场通道是一条狭长的走廊,一头一尾按着两扇大玻璃窗,框着满天繁星,视野极好。 晚上九点,或许还来得及。芝华脚步慌乱,踩着细高跟慢慢跑起来,一丝不苟梳起的长发在空中散开,她胡乱拔下满头冰冷坚硬的装饰,滴答落了一地撞开的珠宝。 “你急着去找程濡洱?”严丁青的声音追出来,语气分外平和。 散场后的狭长通道,他的脚从容踏出,身影被斜斜拉长。芝华鞋跟一歪,差点倒下去,扶着墙勉强站住。 “你怎么会……”芝华呼吸一滞,声音抖得快碎开。 “我看到了,你杀青那天。我看到了蒋裕生来接你,我还听到他说,今天程先生准备得很隆重。”严丁青一步步走过来,是终于收网的猎手。 “你不能去。”他念出他的判决书。 芝华脑内轰鸣,手撑着墙壁站直,眼看他逐步靠近,挂着胜利者的笑容,轻描淡写向她揭开这场赌局。 “为什么?” “我出轨却被他扣了。我以为是巧合,我以为是一场即兴的交易,直到我昨天看到蒋裕生,我才发现原来那不是巧合。”他冷笑几声,离她只有一步之遥,“为了你我愿意一年拿出120万打水漂,可我和那个阿莹都算不上出轨,顶多是露水情缘,甚至你自己也出轨了,为什么不能原谅我?” 芝华从他眼里读到了委屈,情真意切的委屈。 “不,我没有不原谅你,我从未因出轨而恨你,我是无法爱上你,我注定要离开这段婚姻。” “对,我不如他有闲有钱,我总是无法轻易讨你欢心……” 他说得越来越急切,说得咬牙切齿。 “不是的,严丁青,你始终没搞懂。”芝华轻笑着摇摇头,“我试过去爱你,真的。” “我试过很多次,给过很多机会,你也许不相信。比如,每一次在餐馆吃饭,你都没想过让我点菜。比如兜兜走丢时,你只是说找不到就算了。很多个这样的瞬间,是你亲自、亲口,让我一再确认,我无法爱上你。” 芝华转身要走,她看起来毫不犹豫。 -------- 一小时后加更。 46零点 “我和程濡洱打了个赌。”严丁青冷不丁说。 芝华不得不停下来,愤怒而惊愕地瞪住他。 “我和他赌,你会在我这里,还是去他那里。首映礼后的生日惊喜是直播,赞助商打点过主流媒体,每一家都会弹窗,他绝对已经看到了。” 严丁青步步贴近,拉起她无措的双手,轻声低语却残忍至极。 “几个小时前,你已经选择了我、拒绝了他,他已经知道他输了。” “严丁青,你疯了。”芝华止不住战栗,身体灌进源源不断的寒风。 她竭力将手从严丁青掌心抽出,但双手被他牢牢禁锢,她用尽全力也无法挣脱。她已经够顺从、够坚强、够体面,她已经忍得精疲力竭,禁不住绝望地想,是否哪怕从此孤身一人,也好过这种日子。 外面“砰”地一声,不知是为谁绽开的烟花,被走廊尽头的窗户切下小小一角,露出转瞬即逝的几粒火光。 芝华仰起血色全无的脸,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浪漫里,双眼失焦成一片白,猝然往后倒去。 后来,在淡淡的消毒水味里醒来,她找回意识的瞬间,就知道她被送到了医院。芝华睁开眼,看见熟悉的灰白色天花板,嵌着三盏条形白炽灯,病床左侧墙壁是夜灯按钮,为了保证睡眠质量,护士往往会给她两个枕头。 “你醒了。”熟悉的女声。 果然是这里,芝华无力地笑,原以为再也不用回来,还是失败了。 “章医生,我怎么了?”芝华吃力地撑坐起,发现手背留着止血贴,点滴已经打完拔针。 看来她已经睡了很久。 “PTSD发作,我给你开点安眠,先让你好好睡一觉再说,但是现在需要你重新填资料。”章医生动作微顿,无可奈何地摊摊手,“去年你决定不再需要治疗后,你父亲专门过来,把你的就医诊疗记录全部销毁,他说担心被小报记者发现……好吧,可以理解,但是现在得重新建档了。” “好,麻烦你了。” 芝华浪静风恬,接过平板安安静静地填写。 惊讶吗?也许理应惊讶,但是她已经对“惊讶”这一情绪感到疲乏,她不是远航水手,却总承受惊涛骇浪。 “我让严丁青先走了,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在这里。”章医生叹口气,从口袋里拿出两颗榛子巧克力,“虽然已经过了零点,但我记得是你的生日,吃点甜的心情会好。” 她把巧克力塞进芝华手里,取走填好的平板,俯身轻轻抱住芝华。 原来已经过了零点,她期待的生日已经过去。窒息般的难过如游动的水草,温柔地缠绕着她。 到头来,还是一团乱麻,她让程濡洱赌输了。 “程先生,车备好了。”裕生站在包厢门口,目光试探却不敢走近。 已经过了零点,芝华的生日彻底结束,程濡洱没有收到她任何消息。 下午六点半,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,特意打电话问齐烽,惊诧得知她和艾律师的预约也没成行。早就定好今日取离婚协议,艾律师发去的询问信息,同样石沉大海。 事情明明有条不紊,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去,却戛然停摆。 “查查严丁青今天在哪里,干了什么。”指针走到八点整,程濡洱仍然等着,他始终觉得芝华不会不来。 这是赌局,严丁青是他的对手,也是赌局的庄家。如果严丁青刻意刁难,如果他想尽办法阻碍芝华过来,程濡洱不会再手下留情。 裕生查消息一贯很快,这次竟磨磨蹭蹭,半晌没有答复。 “这点事需要花几十分钟吗?”程濡洱神色不耐地走到一楼,声音愈发阴沉。 裕生坐在沙发上,条件反射地将手机屏幕往下盖,飞快看一眼程濡洱,目光又闪向别处。 “手机给我。”程濡洱站着,忽然变得平静,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,排山倒海袭来。 不等他再重复一遍,裕生咬咬牙,狠下心把手机递出去。 一场电影首映礼,屏幕中央是他熟悉的两张脸。 “青梅竹马、琴瑟和鸣。” 媒体还是这两套词,扎眼地标在屏幕下方。 他看见芝华笑着说为严丁青感动,他看见严丁青拿着那枚赞助的、钻石小得可怜的廉价婚戒,轻易套在芝华的无名指上。 屏幕里,她还是笑着的。 程濡洱倏然扔下手机,朝楼上走去。 屏幕那头好热闹的生日会,显得他这里冷冷清清。程濡洱扯出几声冷笑,重新坐回包厢,预先准备好的烟花,按时在江边点燃。 筑云会所二楼右边包厢,修着整排玻璃墙,最适合看夜晚江景。程濡洱找了角度最好的一间,先让她吃饱,接着会有烟花,五光十色映在她惊喜的脸上,然后李摩会推门而入,把那方黑丝绒盒子交给她。 “程先生,这个怎么办……”李摩按计划送东西进来,恰好在烟花燃尽的最后一秒。 今夜的每个环节,都严丝合缝卡在他设定的位置,唯独主角空缺。 其实烟花并不浪漫,燃烧过后只有呛鼻的硝石硫磺味。看烟花的过程也并不浪漫,转瞬即逝的一闪,除了吵闹没留下什么。 “扔了。”程濡洱冷淡出声。 “程先生,这个可是……”裕生忍不住开口劝。 “随便找个垃圾堆,扔了。”声音是不变的冷淡。 程濡洱懒得抬头,微眯着眼点燃一支烟,出神的望着夜幕下漆黑的江面。烟一支接一支,借此压下难以纾解的情绪。 直到零点钟声敲响。 车灯从玻璃窗一晃而过,停在会所门口。程濡洱灭了烟,干脆利落起身,沿着楼梯拾级而下,头也不回地离开。 47黑色丝绒盒 刮了一夜的风,铺天盖地来势汹涌,撞得病房窗棂猎猎作响,在呼啸的北风中瑟瑟发抖。 医院楼下修着几排停车棚,满满当当挤着电动车,无法抵御突如其来的狂风,一排齐刷刷被吹倒,爆发出尖锐的警报声。 芝华在警报声里惊醒,耳边声音嘈杂,像一场被惊扰的交响乐。 窗外又朦胧天光,她迟钝的思维花了十多秒,从凄厉的风声里,分辨出那些刺耳的嘈杂,是不同品牌电动车的警报声,同时混合后冲击耳膜。 她松口气,走到窗边坐下,盯着黑压压的乌云发呆。 手机弹出一条天气预警,西伯利亚寒潮来袭,明后天可能落雪。 北方城市的秋天,和往年一样,倏尔闪过,是夏天和冬天交替时,短暂的一口喘息。 日子越来越冷了。芝华裹上毛毯,打开手机查看消息。 庆幸的是,父母没有发现异样。芝华住院了,果然严丁青不敢告知他们,省了她反过来安慰哭哭啼啼的母亲。 几个剧组的群聊被顶到上面,芝华往下翻了翻,才发现忘了回复艾律师的消息。 “抱歉,艾律师。我再跟你约时间,财产这方面有些新问题需要咨询。” 她仰头靠在椅背,闭上眼在脑海中推演可能发生的场景。签完离婚协议后,父亲会作何反应,母亲会如何游说,每个月10万的勒索金额,是否会成为她和严丁青斩不断的牵连。 就这样进入一场繁忙的梦,她从争执不休的离婚现场跑出来,跑进高中时那片桃林。严丁青带她来摘桃子,却忘了带竹篮,主人家的背篓已经被之前的客人取完,芝华只能拿下自己的阔檐遮阳帽,和严丁青并排往桃林去。 她捧着帽子,严丁青一颗颗往里放,帽子逐渐沉甸甸地坠,但严丁青浑然不觉,摘得兴高采烈,芝华跟在身后撇嘴,明明是两个人一起游玩,却只有一人体验到自由采摘的乐趣。 茂密的林间忽然冲出一只避暑的流浪狗,严丁青吓得掉头就跑,把她落得远远的。芝华抱着满兜粉嫩的桃子,缓慢地在后面追,桃子颠簸着一颗颗掉出来,最后只幸存两个。 “唉,我辛辛苦苦摘的,全被你跑没了。”严丁青反复唠叨,单车骑出去好远,仍对撒了一地的桃子念念不舍。 芝华却不觉得可惜,那一堆桃子太重了,剩两个桃子却正好,因为她浑身上下,不多不少正好两个口袋。 座椅耸动,芝华猝然醒来,意外自己会梦到这么遥远的少年事。 也许是终于到了离别的时候,总让人忍不住回想从前,想起他们还是朋友的十几岁夏天。 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,芝华犹疑接通,没想到是裕生。 “梁小姐,我是蒋裕生,方便和我见一面吗?”耳边有潺潺水声。 芝华意料之外,没想过程濡洱的人还会再联系她。 “好。”芝华看了眼时间,“一小时后见吧。” 她拜托章医生买了一套常服送进来,和裕生约在离医院稍远的商业广场,总归是不想让人知道住院的事情。 电话另一头,裕生得到肯定答复,表情瞬间轻松,拧上水龙头往外走。 他从卫生间出来,担心说话声被前厅的程濡洱听到,刻意把水声开大。 推开门后,耳边静下来,周熠的说话声逐渐清晰。 “我还用别人告诉?你生气那么大动静,我想不知道都难。”周熠乐不可支,半瘫在沙发里,手捏着兜兜的爪子玩。 “周先生您来了。”裕生还是心虚,不敢说太多话,“程先生,那我先走了。” 程濡洱略一点头,端着茶盏吹气,脸色并未好多少。 大门开合后,周熠默默盯着他看了会儿,难得正色道:“这事有蹊跷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程濡洱说得轻描淡写,“所以我让裕生去查。” “那你还生那么大气。” 说话声停了停,周熠忽然低声笑起来,“哦,你不是生气,你是跟人闹别扭呢?” 程濡洱不响,冷不丁站起往卧室走,对周熠下逐客令,“我没休息好,你先走吧。” “我得提醒你,没名没份的小三是没资格闹别扭的。”周熠哈哈大笑,闹得兜兜不明所以,睁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他。 程濡洱充耳不闻,哐当带上门。 外面疾风骤起,裕生停好车,给芝华发送了停车位号码,左右等了不过两分钟,便看见她裹着鹅黄色羊毛大衣过来,眼底一团浅浅的乌黑,是粉底都盖不住的疲惫。 裕生放下半扇车窗,伸出头示意芝华坐进副驾,“梁小姐,麻烦你坐进车里,我带来的东西不好拿出来展示。” 虽然心存疑惑,芝华还是拉开车门,依言坐在副驾驶。 车里静悄悄,衬得她忐忑的心跳惊天动地。她反复想了无数可能,裕生可能是受程濡洱的指派,和她做一场体面的终结。她双手交迭,在暗处悄然握紧,让自己坦然接受一切可能。 裕生探身向后座,取来一个纸质手提袋,手伸进去时,纸袋哗啦啦脆响,听得芝华眼皮一跳,一动不动看着。 片刻后,他拿出一方黑色丝绒盒子,看起来像高档首饰盒,却比寻常首饰盒大了一倍不止。裕生调整方向,将开口正对芝华,手指用力缓缓打开。 盒子做得厚实,开合的弹簧绞得很紧,防止颠簸中不慎漏出里面的珠宝。 芝华听见缓慢拉长的“吱呀”声,黑色丝绒盒一点点打开,露出暗红色内里的衬布。 起初只是一丝光亮微弱地闪,随着盒子完全打开,规整收纳好的珠宝晃在她眼里,满满当当塞满整个首饰盒,耀如满天繁星,被人一颗颗小心摘下,装在凡间的普通盒子里,捧到她面前。 芝华瞠目结舌,惊愕得忘了说话,那是一整套昆曲头面,由五十件大小不一的部件组成,流光溢彩地躺在一起,华美得令人望而却步。 “一般是用水钻,但程先生要求用真钻,足足318颗,光材料费就八千多万。”裕生把盒子小心翼翼递过去,见芝华愣住不动,转而直接放在她膝头。 “为了赶工,找了7个老师傅,各个都是非遗传承人,同时加工才在前天收到货。” 裕生叹口气,见芝华实在没动静,僵得被定住似的。他伸手把盒子合上,为难地笑了笑,“结果程先生闹别扭,让我随便找个垃圾堆,把这些扔了。” “我思来想去,觉得还是把它交给它的主人处置最为妥当。” 裕生说完,车里陷入持久的沉默。 原来所谓的“隆重”,竟然是这样,芝华被这份重量压得心脏抽搐。膝头的盒子仿佛燃烧起来,烫得她浑身上下火辣辣疼,脑内只剩嗡嗡的回响。 然而这样费尽心思准备的、沉甸甸的隆重,已经被他丢弃了。 并不光明正大的关系,皂丝麻线的家庭和婚姻,爱粉饰太平胜过一切的父亲。这其中任何一种,都能轻易斩断她和程濡洱短暂的情谊,那匆匆月余、不值一提的情谊,不可能比这些钻石宝贵。 “我不能收。”芝华忍着舌尖苦涩,直直将盒子推回去。 “梁小姐还是别为难我了。”裕生态度坚定,将盒子按回去,“实在不想要的话,可以跟我一起去找程先生,亲自还给他。” 去了又有何不同呢?芝华认为,这已经是悄无声息结束的意思。 但心里有个念头,让她忍不住想亲自过去画上句号,送别她人生第一次无疾而终的爱。 ------------ [阿芙震怒]没有一个人记得那318颗钻石吗?!没有一个人好奇黑丝绒盒吗?!阿芙老师很生气!! 48勇气 这是程濡洱第一次结结实实被灌醉。 周熠找来手底下最爱酗酒的那帮子,围满整张饭桌,啤酒白酒轮番上,象征性安排了几碟清淡的菜式。 “人生总要有一两次为爱借酒消愁的时候。”周熠惯会讲歪道理,指尖夹着一根点燃的烟,随他说话的动作晃,“你这属于,阶段性失恋。” 众人哄笑,饭桌跟着笑声微微震动。程濡洱迷醉地垂着头,看见眼前的酒杯,装着一半啤酒,咕噜咕噜往上炸气泡。 以往应酬时,没有人敢刻意给他灌酒,私下聚会也只是小酌,他不喜欢失控的感觉,醉酒是失控的一种,他几乎不给自己沉溺于酒精的机会。 偶尔醉一次也好,太过清醒也许会做出更失控的事。 他轻敲手机屏幕,安安静静没有新消息,眉头就皱起。裕生最近莫名其妙,办事效率直线下降,一上午过去没传回半点信息。 又两小盏白酒下去,刮着喉咙一路燃烧到心口,热烘烘的醉意突然溃堤,程濡洱揉了揉眉间,仰头靠在椅背上,逐渐昏昏沉沉。 眼瞧他醉过去,周熠示意席间安静下来,嘱咐服务生把凉透的饭菜撤下,差人一左一右架着程濡洱,放到私房菜馆的客房躺着。 倒进加厚的鸭绒床垫里,程濡洱只觉得身体千钧重,被一朵虚无缥缈的云托起,不至于从万里高空摔下。 耳边私有幻听,他呼吸静了片刻,勉强睁眼点开手机,混沌的目光震了震,缓缓点开对话框。 芝华说:“我把钻石头面还给你,太贵重了。” 那场可笑的赌局后,这是她发来的第一句话。 烦躁,无边无垠的烦躁扯碎了那朵云,他不堪重负的心急速下坠。 下一秒,手机被他甩出去,哐当砸在木地板上,屏幕光强撑着闪了几秒,孤寂地湮灭。 汽车驶到私房菜馆前,芝华发去的信息仍石沉大海,她便踟蹰不前,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进去。 裕生也罕有地拿不定主意,坐在车里思忖片刻,摸出手机给周熠打电话:“周先生,我带梁小姐过来了。对,已经在楼下了……好,我们等着。” 尽管都说程濡洱是闹别扭,可裕生从前没处理过老板的感情问题,摸不准这种情绪的轻重,更不好带着梁小姐莽莽撞撞,楞冲上去触霉头。 倘若周熠下来说,此时不算见面的好时机,那可趁早作罢。 在车里等了片刻,看见周熠悠哉地打开门,似乎被外面乌云吓了一跳,定定看了看阴沉的天,尔后不紧不慢走过来。 “今天不是个好日子啊。”他笑着说。 再以什么身份和周熠打招呼呢,芝华立马惴惴不安,扣着车门的手悄然缩回去。 没料到她那一侧的车门却被拉开,周熠微微俯身朝里看,颇自然地喊她:“梁小姐,生日快乐。今天补一句,不算迟吧?” 这种开场白,令芝华张口结舌,周熠仿佛对她态度如常。 “谢谢,我来找程先生——” “唉,裕生不早点说,老四刚被我灌醉,躺着去了。”周熠眼中几分懊悔,忽然眉头一挑,向她刻意解释,“全是男士,没有任何女眷,你放心。” 芝华一张脸倏地红了,挂着一层薄薄的粉色,两只眼睛越垂越低。 怎么会对她解释,怎么会轮到她听这些解释。 “周先生,其实昨晚我和他已经……”芝华忽然语塞。 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,来形容他们此前和此刻的关系。 分手吗?他们何曾在一起过,她尚且拿着又锈又钝的剪刀,吃力地剪捆住她的婚姻关系。 “我知道,他闹别扭,你别当真。”周熠垂眸看她,语气一如既往,认真又不认真。 北风又起,冷然的沉默横亘于他们中间,芝华反复咬唇,兀自摇了摇头又抬起来,浸着水雾的眼睛,装着百思不解。 “为什么是闹别扭。”芝华真诚地、万分疑惑地看着周熠,“你和蒋先生,都说他是闹别扭,为什么你们好像比我还笃定。” 周熠并不意外,却忍不住哑然失笑,难得温言细语,“梁小姐,有兴趣和我去一个地方吗?来回大概两个小时。” 没理由拒绝,芝华从裕生车里出来,很快便坐上周熠的车,往一座远郊的高尔夫球场去。 一路上静得无聊,周熠看出芝华局促不安,主动捡话题和她聊,“我们总喊他老四,你听着不觉得奇怪吗?” “是有点。”芝华略微一笑,紧绷的肩头悄悄掉下去。 “其实也没什么,抱团赚钱比较方便,利益分配也相对公允,外人看了打趣,说比亲兄弟关系和谐多了。我们听来听去,索性按年龄大小叫开。”周熠说着也笑,似乎觉得好玩,“他最小,明明也是独生子,就这么变老幺。起初也不乐意,后来被我们喊得多了,也就脱敏了。” 芝华眼前出现他的脸,往往是静影沉璧,没想到也有吃瘪到被迫接受的时候。 氛围便活泛起来,周熠侃侃而谈,哪怕芝华这样讷口少言,也很少觉得尴尬。 滔滔不绝里,芝华被带到一片高尔夫球场。她极目远眺,遮天蔽日的乌云下,球场人烟稀少,精修的草皮在阴冷天光下显得蔫乎乎,芝华不明白他们为何跋山涉水而来。 看上去,这里并不是最终目的。周熠带着她上了一辆高尔夫球车,吱呀呀驮着两人往草坪深处。 两边是一成不变的青草,低矮地伏着泥土,像一整片丝滑填充的色块。 耳边骤起骤落的风声终于有一丝变化,芝华微微侧头,听见几声犬吠,被刮过的风送来,那并不是幻听,也绝不止一种狗。 她正疑惑,高尔夫球场怎么会有这么多狗,它们的声音是欢快的,和兜兜撒娇时的呜咽声无异,这说明它们并非附近的流浪狗,而是被养得亲近人类的毛孩子。 电车停在一座貌似厂房的建筑前,周熠示意她下车。 “你不是好奇,我们为何那么笃定吗?”他朝着厂房大门走去。 犬吠声愈发热闹,此起彼伏几乎要把门板震开。球场工作人员拿出一串钥匙,插进锁眼轻轻一旋,从未预料的场景,在芝华免签徐徐展开。 一座采光开阔的厂房,被水泥矮墙切割成几十个规整的格子,每一格铺着毛茸茸的窝铺,颜色选得五花八门。每一格都卧着三两只小狗,玩得乱七八糟的玩具散了一地,饭盆和水盆干干净净,里面除了热烘烘的狗味,竟然没有一丝异味。 其中付出了多大的人力成本,芝华不敢细想。 “兜兜哪是碰巧被找到。”周熠停在门口,无奈地叹口气,“他几乎把全城的黑白色流浪狗都带过来,就为了帮你找到兜兜。” 芝华听得愣住,满眼黑白相间的小狗都探出头,圆溜溜的眼睛乖巧地看她。她的心脏被重重一击,原以为找到兜兜是缘分,是幸运的巧合,没想到竟是他苦心耕耘的结果。 可他从未提过一个字。 “这里已经是陆续领养出去一部分,刚开始更热闹。” 周熠回身朝开门的人勾勾手,“我让你带的本子呢?” 那人走上前,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磨旧的笔记本,已经被用得鼓鼓囊囊,随时会散架的模样。 他捧着本子,掸开面上浮尘,按记忆找到那一页,调转方向给芝华看。 瘦劲清峻的笔迹,凌厉而清晰地写了好几排词组。 “知骅枝华织华栀华芝桦枳华……” 芝华起先毫无头绪,逐字读下去,心里悄然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。 这些全是zhīhuá发音,几乎写完了这种发音的所有排列组合,并在“芝华”二字上画了一个圈,红色的线一圈圈把这两个字裹住,险些把纸张划破。 “这是……什么?”芝华强压下那个荒唐的想法。 “这是程濡洱在找你的名字。” 可荒唐的念头即刻被证实。 “他找了你很久很久。只是如果今天你没跟着我来,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让你知道。我认识的程濡洱,他不喜欢用这些东西换感情。” 周熠说话很慢,每个字都是一块磨尖的石头,接二连三砸向她持续晕眩的大脑。 “老四啊,一直是这样,从来懒得说自己做了什么,背后再大的动静,人前都习惯轻描淡写揭过。” “他很少表达,但你不能否认这是爱,而且由来已久。” 这便是他们如此笃定的理由,他们目睹了无数只被安顿的流浪狗,目睹了每一个被写上又排除的名字,目睹了程濡洱向梁芝华走去的每一步。 不需要再表达什么,他已经用行动展示得淋漓尽致。 芝华愕然地站着,是一位迷途的旅行者,历经柳暗花明后疲惫地回头,才发现想去的地方伫立在她身后,已经很久很久。 能确定吗?有勇气确定吗?梁芝华,真的被人浓烈地爱着,被人坚定不移地选择,并且从未逼迫她给予任何回报。 -------- [嘿嘿]小程给大家展示展示,什么叫恋爱脑。震撼芝华一整天! 49真心话h 一觉到半下午,风吹得更烈,一睁眼便是万籁俱寂的阴沉傍晚,程濡洱昏昏然坐起身,先看了一眼手机,她没有新消息。 是预料之中,却也忍不住烦躁。 他在床沿坐了会儿,大脑一点点清醒,闻见浑身萦绕的酒气,忍不住皱眉进浴室。 微凉的水浇下来,把散不开的酒气冲下,他又找回更多的清醒,站在淋浴下默默淋了许久,越清醒却越烦躁。 这里没有替换衣服,他随手穿了件浴袍,吹得半干的头发耷拉在额前,挡着一双黯淡的眼睛。 房间光线微弱,但他不想开灯。外面天色逐渐暗沉,照进来的光不剩几分,室内蒙上一层暗青色,目之所及都沾着莫名的落寞。 程濡洱走到沙发边坐下,鼻尖充盈的橙子香波味,让他眉头稍稍舒展。他翻了翻西装口袋,找到一颗水果硬糖,拆开含进嘴里。 再次查看手机,裕生也静悄悄。程濡洱感觉耐心告罄,拔通电话准备仔细问问。 裕生的铃声却隐隐传来,离他越来越近,最终停在客房门口。 房门打开,程濡洱纹丝不动坐在沙发上,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到一旁,看见果然是裕生推门,探进一张几分心虚的脸。 “让你办点事,最近是越来越慢了。” 程濡洱微微抬头,看着门口的人,语气已是浓浓的不悦。 尔后,忽然愣住。他看见裕生微微侧身,将身后的人请进来。 一张素白的脸,两边头发随意挽到耳后,令人轻易看清她的眼睛,坦荡而直白地望着他。 裕生没有说话,看着芝华一步步往里去后,悄无声息替他们关上门,快步乘电梯离开。 光好像更暗了,也许是天黑,也许是他的心终于来到宁静的角落。 硬糖在程濡洱牙齿间搓磨,咔嚓一下被咬碎,更浓郁的甜迸开,甜得他眉头一跳,却不动声色坐着。 程濡洱看见她双手捧着黑色丝绒盒,那么笨重的一大只,压在她藕节似的清瘦胳膊上,不知道怎么有力气抬起来的。 “没必要特意拿来还给我,要是嫌占地方,可以扔了。”程濡洱说得冷淡,目光往下滑,看见她那双穿着单薄黑色袜的腿,想到外面剧烈的风,眉头便皱起。 “裕生说,你专门飞到我的家乡,请当地老师傅做的钻石头面。”芝华捧着走到他面前,声音却像刚哭过。 “一堆石头而已。”程濡洱抬头看她的眼睛,试图确认她是否真的哭过,也试图看清她为何而哭,“你喜欢,它就是钻石。你不喜欢,只当是不值钱的水钻、玻璃,扔了便扔了……” 芝华忽然扔下盒子,低头吻上来,是蜻蜓点水,是树叶上一滴微不足道的雨露,坠进沉静无风的湖泊。 只轻轻一碰,像被打扰的含羞草,那双穿过凛冽寒风靠过来的唇,又倏然离开他的鼻息。 “能不能别说没用的废话,能不能别说违心的反话。”芝华定定看着他,苍白的唇在他眼前微微开合,“你知道我很容易当真。” 空气忽然静止,程濡洱微抬起双眸,从下往上凝看她的眼睛,看她眼眶接续不断滚落的泪珠,一颗颗砸到他干涸的心底。 他的一张脸仍是不动声色,手却猝不及防扣住她的身体,在她一声短促的低呼声里,把她压在身下的沙发上。 “哭什么?”程濡洱指腹揉搓,擦开她的眼泪,目光比阴沉的天色还暗,“哭得我都硬了。” 最平淡的语气,说着最让人面红耳赤的话。 芝华哭声噎住,愕然地看着他,闻到无限迫近的雪松香,她素白的脸像架在火上烤,肉眼可见闷成桃粉色。 “你想听什么样的真心话?”他压着她的嘴唇摩挲,呼吸交融得找不到彼此,“比如,现在的真心话是,我想插你。” 戛然而止的吻被接上,躲无可躲的舌头被他勾住,源源不断的水果糖味钻进来,压下她哭泣时弥漫的苦涩,甜味一丝丝与她的唾液交织,铺成一张天罗地网,将她密不透风地裹住。 仿佛全身心都已被他吞下,否则怎么会全身心都是他的气息,汹涌弥漫的,随他霸道的吸吮蔓延全身的雪松香,把她淹进一场突然的海潮。 心跳快得仿佛下一秒会爆炸,她慌乱地想用自己的手按住,程濡洱似乎隔空感知,滚烫的手掌按上来,拨开她厚重的大衣,从针织打底衫的下摆钻进去,一寸寸往上探。 像悄无声息的捕猎者,游移到飞快跳动的心口附近,捏住那一团软滑,然后怜爱地揉捻。 指尖拨弄硬起的乳尖,修剪过的指甲微痛地刮过,激起她身上一阵弱电流,从舌尖到腿心,无一不在他的掌控下战栗。 “嗯……”芝华在身下难耐地喘,一双眼睛和她的舌头一样,总是湿漉漉。 “怎么了?”他的吻逐渐往下,顺着她紧绷的脖颈线条,游走到她的胸前。 “痒……啊……”衣服被推得拱到颈下,游移下来的唇含住她的乳尖,用力地一吸,几乎把她浑身血液都抽走,双眼失焦成一片空白。 程濡洱带着她软掉的手,伸进几乎散开的浴袍里,不容抗拒地握住他粗硬的性器。 龟头已经湿润,往她绵软的掌心拱了拱,像要撞进血肉里的力道,将她手掌的软肉压得陷进去。 含咬乳头的力道忽然短暂失控,在她细嫩的乳肉上留下一排齿痕。 他听见身下芝华吃痛的轻喘,舌尖安抚地沿着齿痕舔舐。 湿热的痛感变了调,源源不断往穴口涌,化开成一滩滴滴答答的水泽,透过内裤濡湿薄而脆弱的黑色丝袜。 她抖着手,忍着胸口啃噬带来的酥麻快感,发出小猫似的呜咽,承受不住想把手缩回去。 程濡洱便由着她,松开的阴茎在空中跳了跳,往上直抵在芝华唇边。 龟头浅浅撞进去一点,被她的贝齿挡住。 “宝贝,张开嘴。”程濡洱轻声哄。 显然芝华并不知道,抵在嘴边的是什么。胸口的痒意消失了,取而代之是腿间愈发猛烈的空虚感。 她的大脑被空虚攻陷,听话地张开嘴,尝到一丝淡淡的咸味。 ---------- 一小时后加更 50我爱你h 又硬又烫的肉刃探进一个头,又被她无意识勾起的舌堵住,很难再往口腔伸出去。 “含住,吸一吸,宝贝。”他安抚地揉捏芝华的耳垂,忍着强闯进去的冲动,腰往后撤,沾着她口水的阴茎退出来,又浅浅探进去。 程濡洱扯下浴袍,腿间支着的阴茎尤为突兀,和他修长好看的手指截然相反,青筋起伏的肉棒看着格外粗鲁。 更突兀的是,这样一截粗长的棒子,在塞在她薄而窄的双唇间,撑得她两颊鼓起,几乎能看出肉棒的形状。 芝华反应过来塞进嘴里的是什么,没来得及羞耻,下巴被撑得酸痛,口水沿着嘴角流出来。她本能学着咬吸管那样,舌头擦着脉络清晰的柱身一舔,吸着泛滥的口水,往喉头一咽。 阴茎就这样被吸得往里进了几分,龟头绞进又窄又紧的地方,柱身却被牙齿不经意磕着。 程濡洱又痛又爽,她毫无章法、毫无技巧,却爽得他浑身筋肉紧绷,发出一声低沉的喘息。 “宝贝真会吸。”他揉着芝华被撑开的唇瓣,克制力道在她口中顶弄,“好吃吗宝贝?” 芝华喉间溢出胡乱的声音,含着肉棒的脸被他的手捏住,像一朵揉皱的花。 轻轻抽插了数十次,程濡洱并没有打算让她口射,从她嘴里抽出被舔湿的阴茎,俯身吻住她。尝到她嘴里他的味道,阴茎又大了几分,炙热地压在芝华光裸的小腹,一下一下地蹭。 手按在她穴口,隔着丝袜和内裤摸到满手滑腻,那里已经湿得过分夸张,随时准备好承接他。 程濡洱手指微微用力,勾着薄如蝉翼的丝袜往外一扯,嘶啦一声碎裂开来。 破开的丝袜向他打开一条通道,通道尽头是湿透的内裤,以及内裤下无比情动的花穴。 芝华被他少有的粗暴震住,感受到他的手指,慢条斯理拨开内裤,袒露出脆弱的阴道口。龟头从肚脐眼滑下,沿着湿滑的穴口,来回煽情地磨,像他们此刻缠吻的力道。 阴茎只是停在穴口,偶尔角度不对,轻微插进去一点,又被拔出来,撩得芝华忍不住颤抖。 “我说了我的真话,现在我想听你的。”程濡洱低哑地说,“告诉我,你现在在想什么?” 越来越大的空洞,整将她倾覆。芝华是一叶扁舟上,打翻了沉进大海的求生者,攀着程濡洱坚硬的肩头。 “程濡洱……”她说得极缓,直视那双暗潮涌动的眼睛,直视她万劫不复的欲望,竭力让自己发音清晰,“我、爱、你……” 她的声音像断在身体里。 阴茎破开层层软肉,程濡洱腰腹一挺,将自己全根没入。 激烈的肉体碰撞声,盖过他们粗重的呼吸。程濡洱将她的双腿抬起,搭在肩头,使她打开更多,被狠肏的穴口一览无遗,在破开的丝袜下,在拨开的内裤旁,嫣红的两片唇肉撑得几乎透明,紧致地吞着他的性器。 “宝贝,再说一遍。”程濡洱哑着嗓子,不住地吻她,吞下她满口呻吟。 “我……嗯、我爱你……”芝华被撞得找不回呼吸,声音也是碎的。 程濡洱忽然将她抱起,维持着贯穿的姿势,压进松软的床上,双手托住她的臀,把她双腿折起压在胸口,整根嵌进她体内。 这样的角度,几乎将芝华整个埋进心脏处,只剩汁水泛滥的穴口露在空中,张开承接着他的侵占。 淫靡的水被挤压成白沫,挂在他们亲密交合处。芝华被撑开到极致,下身不受控地收绞,真像一张饿极的嘴,贪婪地吞纳着粗长肉刃。 他含咬芝华肉感的耳垂,感受她体内一波波战栗,接连往上顶弄,听着她逐渐失控的呻吟声,忽然断在喉头,过了几秒才细细从鼻间溢出。 明知她已经精疲力竭,程濡洱却不给喘息机会,伸手去揉突起的阴蒂,带着薄茧的指腹刮起一阵痛,刺激她沉溺于高潮的甬道再次紧缩。 “不要了,呜呜……”芝华受不住,指甲掐进他肩膀的肉里。 埋在体内的阴茎跟着抽动,里面滑得难以言喻,因此他食髓知味,因此他不知疲倦,埋进她体内的欲望探不到尽头。 “叫老公,求老公放过你,宝贝。”程濡洱几乎被快感湮灭。 感受到芝华再一次高潮,更为紧致的收缩,猛烈冲击着他想要射精。 不该是她喊出口的称呼,即使在必要场合,她也尽量避免这个称呼。 但此刻,她在程濡洱身下昏昏沉沉,有种捧着心脏献出去的错觉,极小声喊出口:“老公……不要了……” “可里面咬得好紧。”他粗喘着说,一次次顶得更深,“老公不想拔出来。” 每次肉棒往外撤,四面八方的软肉就围上来,一寸寸勾着不让走。 “让老公射里面好不好?”他虽然是问着,却并未真的等芝华回答。 程濡洱记着日子,今天是她的安全期。 清脆的肉体拍打声里,芝华呜咽着摇头,一声“不可以”被插得断断续续。 体内的顶弄越来越重,似乎真要插进她的肉里,把两人钉在一起。 程濡洱挺着硬得发疼的阴茎,往她身体深处、更深处送,久久未能消散的躁郁,化成额前滴答坠下的汗。他腰腹缩紧,抓着芝华的臀用力往身下扣,闷哼一声射进她身体深处。 白色精液从交合处溢出,黏在二人紧贴的大腿。程濡洱拨开她汗湿的发,吻她薄薄的眼皮,吻她喘红的鼻尖,吻她失神的唇。 外面的世界整狂风大作,而这里一片潮湿,像被遗漏的春天。 51原来是你 芝华躺在程濡洱怀里,窄腰被他的双手拥着,逐渐找回平息的呼吸。 衣服揉得乱作一团,这里没有替换的,只有几件男士浴袍,偏硬偏厚的布料,躺下来时全挤在一起,不适合做睡衣。 索性就什么也不穿,相拥躺着听风吹树叶的声音,听见他们心跳同频,呼吸也默契地合在一起,感受到彼此的存在,不需要再做更多。 芝华心里从未有过的宁静,脸挨着他心口,合上的眼皮贴着他温热的皮肤,轻声说:“来见你之前,周熠带我去了个地方。” 他的声音便贴着传来,“去了哪里?” “郊区的高尔夫球场。”芝华停下,仰起头看他。 听到地名后,程濡洱了然,周熠无非是带她去看了那群小狗,替他说几句用心良苦的好话。 程濡洱不喜欢把这种事拿上台面,尤其说给当事人听,就像刻意邀功,让他觉得即使得到什么回馈,也并不是她发自内心。 经历了程荔充满功利的母爱,程濡洱格外在意虚无缥缈的真心诚意。 “然后你就来找我了?”程濡洱垂眸看她,轻悄捏她腰上的软肉,“这么好收买?” 芝华在他怀里痒得阵阵发笑,按住他的手,绷着笑意说:“不止呢。” “还有什么?我有那么多秘密吗?”程濡洱的脸压下来,寻到她的唇,慢条斯理吻了几秒再放开。 “我只是,看到了一些新的小知识。”芝华笑意盈盈,两只眼睛亮莹莹,比他挑选的那堆钻石加在一起还亮,“比如,你知道zhīhuá两个字,有多少种排列组合?” 程濡洱忽然顿住,原来那个笔记本,也被她看到了。 并非不想让她知道,只是时机不在此刻。他本想当作一个睡前或午后故事,等到他真的完全拥有她时,再轻描淡写说出来。 意外的是,芝华虽然知道了,却只知道这故事的一半,尚且没有把他和从前的人联系起来。 因为她又问了一句,“你为什么一直在找我?” 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,室内烘着暖气,室外狂风肆虐,看上去是一个讲故事的好时候。 程濡洱起身随意套上浴袍,在黑色皮夹里简单翻找,取出一方不足拇指长的方形布帛,远看着有繁复花纹,头尾编着红色缎带。 拿出来的那一刻,芝华便觉得眼熟。等程濡洱重新把她揽进怀里,递进她手中细看,芝华脑海里忽然一闪,很久以前的人和事,像雨季里的积水,一滴滴在她的回忆里聚起。 “原来是你。”芝华喃喃地念,“原来你是他。” 这是她和那个奇怪的男人最后一面时,塞给他的护身符。 和他遇见之前,芝华正陷落于人生最荒寂的18岁雨季。 一切并非都是不好的,最好的年纪里,大部分日子都是快乐的。那时,她拿到了戏曲学院的录取通知,比一般考生早了几个月。 这归功于唐莺,唐莺很看重芝华,常夸她有天赋,一双眼睛聚满情绪,合该是在舞台上被人捧的角。于是唐莺拉了从前认识的老演员,让芝华跟着参演,拿了几个奖杯,再整理成资料,送去戏曲学院,为芝华换来一封提前录取的通知书。 好消息只让母亲开心了几天,某个下雨的傍晚,她接到母亲的电话,干巴巴地让她“现在回来”。 母亲说,父亲出轨了,出轨对象是培训班二楼教钢琴的老师。 “怪不得他接你下课那么勤快。”母亲哭过一场,嗓子哑得只剩气声。 芝华想问母亲怎么办,她以为母亲这样急着喊她回来,是要和她商量什么。可是她听了半天,发现母亲只是抱怨。 抱怨自己生产时没能打无痛,抱怨坐月子时月嫂不称心,却没人帮着她找新的,抱怨抚养芝华的过程里,父亲缺席的每一刻。 桩桩件件攒起来,加上如今板上钉钉的出轨,早够母亲提出那句离婚。芝华已经想好了,如果母亲问她想跟谁,她会毫不犹豫说想跟着母亲。 但是后来父亲回来,芝华才听明白,母亲翻找出这些新账旧账,并不是为了增加离婚的砝码,而是争取同情的砝码。 母亲陈列自己在这段两性关系里的不平衡,想以此换取父亲的同情。因此失败后,母亲变得歇斯底里,变成芝华没见过的偏执模样。 从前连睡觉都怕弄乱一头漂亮的卷发,如今扯着嘶哑的嗓子,攀着一捆不知何时准备的麻绳,闹着上吊的戏码。 一场出轨,把她精致美丽的母亲,变成了泼妇。 芝华看着他们,像看一对陌生夫妇。她的人生没有真正的叛逆期,只是偶尔涌生叛逆的脾气,比如这一刻,她郁气地离家出走,投奔了她的昆曲老师唐莺。 那晚月色朦胧,空气里满是湿润的水汽,芝华看见唐莺等在公寓楼下,披着一件烟灰色针织开衫,手里还抱着另一件,然后披在芝华身上。 坐在沙发里,芝华吞吞吐吐,觉得家里发生的事,是难以启齿的丑事。唐莺听了,抱着她笑,掀开自己的衣角,露出小腹那道狰狞的缝合疤痕。 芝华喜欢看唐莺的脸,眉眼都像纤细的柳叶,是古画里侍女们的模样,越看越觉得是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。她断然想不到,这样的艺术品,藏着丑陋的疤痕。唐莺没有结婚,已经做过剖腹产手术,可她生产下来的孩子,芝华又从未见过。 “我不能见,也不想见,这是我人生里不能不经历的噩梦。你看,每个人都有难以启齿的事情,你没必要感到自卑。”唐莺抱着她,像母亲安抚睡梦中惊醒的孩子,手掌轻拍芝华的脊背。 后来芝华时常梦到唐莺,时常会失神地想,如果唐莺知道她20岁的遭遇,会否说出不一样的话,会否能让她多一点勇气。 可惜芝华没有机会了。 第二天醒来回家,父母之间又像无事发生,他们总有修复裂痕的方法,闭口不提昨天的闹剧。芝华左右看了眼,也不再说话,她的意见向来不算重要。 拿到通知书后,芝华已经不需要再去学校,她没有多少爱好,平时都靠严丁青带着玩。现在严丁青冲刺高考,芝华只能往培训班去,变成唐莺的半个助教,替她看着一茬茬十多岁出头的小姑娘,慢慢地也觉得有意思,去的越来越勤快。 每天下课,她都等着和唐莺一起收拾好,再锁门离开。 雨季的雨水摸不准时候,芝华随身带着一把伞。她出门时,外面风停雨歇了一阵,斜洒下的余晖金黄一片,亮得人眼球胀痛。 她往外走,第一次看到那个外地车牌,很突兀停在路边。 那是第一眼,芝华和程濡洱都没有在意。 第二天、第三天,那辆车又来了,安静又固执地停在同一个地方。 芝华发现唐莺脸色怪异,会突然出神地看着那辆车,又像要甩掉什么似的,拼命摇摇头,扭脸不再看。 脑海里灵光闪现,芝华也想不明白,她是怎么领悟的,直觉那是唐莺不能见也不想见的孩子,芝华想偷偷看一眼。 于是她拿着唐莺做的纸杯蛋糕,趁教室里正忙的时候,从后门偷偷溜出去,有些兴奋地敲那扇车窗。 片刻后,车窗缓缓降下,车里人那张脸挡得严严实实,帽子、墨镜、口罩捂得严丝合缝。 芝华看不到他的神色,却觉得他浑身上下流露着慵懒,或者说是漠不关心,冷淡的姿态拒人千里。在他身上,是一整套裁量精良的西装,布料温润地反着暗纹,一看便知价格昂贵。 和她这样的小城中产家庭相比,车里的男人属于另一个更高的阶级,是她伸直了手也碰不到的阶级。 短暂的几秒钟里,芝华脑补了美丽女人和豪门的恩怨,迫不得已生下孩子并与豪门断绝往来,多年后孩子因为思念,千里迢迢看一眼母亲…… 他拒人千里,他一言不发,他故作风平浪静!这都是豪门继承人的保护色罢了! 强烈的同情,促使芝华刻意对他补了一句,“祝你开心。” 转身离开时,她想,明天还要来送小蛋糕,她要做唐莺和他之间的桥梁。 -------- [剧情提示]年轻副本开启,大概三四章,然后程老板要发现真相了! 兜兜第一次见程老板就很乖,因为兜兜在他身上闻到芝华给的护身符啦~ 52水果糖 连续下雨的第七天,那辆车停在路边的第四天,芝华从唐莺提来的食盒里,偷摸多拿了两颗牛轧糖。 雨暂时停了,不知何时会继续。她不动声色看唐莺,此时唐莺背对着她,正在批评一个上课不专心的小姑娘,十来岁女孩哭得气喘吁吁,把唐莺哭得心软了,又半蹲下去安慰。 在这种忙乱的背景里,芝华钻出教室,贴着矮灌木绿化带墙,一路小跑溜到车边。 有汽车和灌木丛的遮挡,芝华不担心会被唐莺看见。她知道自己也许是多管闲事,唐莺明确说过不想见这个孩子。但那辆汽车伏在树荫下,像一只可怜的黑色狗狗,眼巴巴等着遗弃它的主人回心转意。 是的,芝华的想象里,车里坐着的那个着装怪异的人,躲在墨镜后面的,必然也是一双让人爱心泛滥的狗狗眼。 而实际上,程濡洱的眼睛分外平静,他没有指望唐莺改变主意,也不想就此回到只有他一个人的大房子里。 大概是来都来了,换个地方消磨时间也行。 他坐在车里,徐徐降下车窗,看见做贼般冒出来的女孩,心头如一块蒙尘的镜子,被悄然擦亮一些。 “今天唐老师做的小点心是牛轧糖,你喜欢吃糖吗?”芝华从口袋拿出两颗包着油纸的糖,看他没有伸手接,于是径直塞进车门内侧格子里。 眼前人依旧默不作声,芝华看着他,竟看出几丝落寞。他换了一套新的西装,从头到脚简单的纯黑色,衬衫也是黑色,领口第一颗扣子敞开,微微露出的锁骨处,肤色白得像她刚吃的牛轧糖。他一定每天都期待和母亲见面,才会坚持穿得这么讲究,芝华又是一阵难过,琢磨着该如何安慰他。 “你别难过,唐老师可能是太久没见你,没做好心理准备。”芝华温言抚慰,双手搭在车窗边沿,俯下身往里靠,近得能从他的墨镜里看见自己的脸。 “唐老师人很好,她对每一个学生都很认真,她对我也很好,我觉得她不可能忍心真的不理你……” 芝华声音静了静,欲言又止地看着他,舔了舔嘴唇问:“虽然有点冒犯,但我还是想问,你是不是不能说话?我的意思是你这里——” 她伸出一根手指,指向自己的咽喉处,很委婉地问他是不是个哑巴。 绝非阴阳怪气,芝华很认真地关心他的声带,因为从昨天到今天,始终没听到他说任何一个字。 气氛冷了片刻,雨后清冽的气息涌过来,掺着几缕寡淡的植物香,似乎是车里飘来的香氛。他的身子动了动,脸朝她的方向转过来,隔着层层遮挡,也能感受到他流露出来的讶异,但他仍然一言不发。 声音也不能让她听到,这些年程濡洱越来越多参与公开发言,若有心去比较,也能发现他的身份。 看着他墨镜里的自己,芝华以为她说中了,脸色红白一阵,瓮声瓮气对他说“抱歉”,扭头往教室里逃走。 听着她跑开的脚步声,程濡洱心头第一次浮现一个词——可爱。 昨天晚上,他拿到了唐莺代孕前后的人生轨迹。程荔挑选东西一贯讲究,哪怕是找代孕的女人,程荔也要找个有文凭又好看的,身材身高也得她看得顺眼,哪怕孕母的基因并不会影响胚胎分毫,程荔也不允许自己的孩子,从一具不那么美观的肉体里降临。 为了达到程荔较为苛刻的审美目的,她找孕母花了大半年时间。好看又聪明的女孩,几乎没有愿意靠这个换钱的,如果不是被逼到绝路,唐莺也不会。 第一次联系程荔的,不是唐莺本人,而是唐莺的父母,像公园相亲角那样,拿着唐莺的照片和简历找到程荔,等了一周才见到唐莺本人。 程濡洱无法亲眼见到当年的场景,因此无法判断唐莺是否处于自愿,但从结果来看,唐莺应该是不开心的。 一百万元用在了她弟弟的治疗和康复,肾移植手术五年后,唐莺的弟弟还是撒手人寰。 经历了代孕、剖腹产后,唐莺身体机能受损严重,时不时觉得小腹坠痛,身体支撑不住高强度舞台表演,从A角变B角,一点点被挪到舞台边缘,直至完全退出舞台。 她生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,作为报酬的一百万全部投进医疗的无底洞,但弟弟还是去世了,她也失去了舞台。 一场不知处于主动或被动的现身,没能为唐莺带来任何好处,反而让她失去更多。 从她的视角看,程濡洱理解她避而不见的心态。因此他不再期盼见她一面,唐莺并不欠他什么,而他却真真实实搅乱了唐莺的人生。 只是为什么还留在这里,为了那些纸杯蛋糕和牛轧糖吗?还是为了那个像邮差的女孩? 一个不知道他是谁,也就不存在对他刻意讨好的女孩。她源源不断传递的善意,是出于人性本身,她并不期待他给予什么回报,比如金钱或机会。 这恰好是他最想要的,纯粹的善意。 很长一段时间里,程濡洱已经分不清,别人对他的尊重和友善,究竟因为他是他,还是因为他是程濡洱。 此刻不用担心,在女孩眼里他谁也不是,他只是他自己。 过了一夜,程濡洱的车又停在熟悉的地方。今天是最后一天,程荔的行程即将结束,他也该回到自己的位置。 雨一下午绵延不绝,越下越猛烈,车内视野被雨幕冲得一塌糊涂,只能看见模糊的色块在水中晃动。 程濡洱略有失望,这么大的雨,她也许不会出来了。 后来看到雨中穿行的白色身影,程濡洱有微不可查的惊喜。芝华撑着伞出来的,比前两天都光明正大,雨被风吹得斜着往下飞,把她那只瘦小的手淋得湿漉漉。 “唐老师今天不太舒服,我代她看着学生们,所以今天没有小点心。”她的话被风吹跑,吃力地听才能听清。 谈不上失落,程濡洱本就不是为了那些甜食来的。也许她应该转身要走了,她只是前来告知。 意料之外的是,芝华把那只打湿的手伸进口袋,抓了三颗水果糖给他,每一颗糖不过指甲盖大小,包着不同颜色的糖纸,是这个小城流行的款式。 “这种糖也挺好吃,代替甜点送给你吧。”她照旧搁在车门内侧格子里。 外面的雨水被她的手带进来,滴答滴答砸在程濡洱膝头,湮进西裤布料,沾在他干燥的皮肤上。 “你有什么想说的吗?我帮你带话给唐老师。”芝华一脸不设防,拿出便签和笔递给他,眼睛像这场无休无止雨季里,唯一明媚的太阳。 “谢谢你。” 程濡洱忽然开口对她说话,声音低沉好听,却总让人觉得没有生气。 不知疲倦的雨声里,横插进他的声音,像给吵闹不休的雨季按了一秒暂停。 猛然得知他会说话,芝华双眼惊喜地瞪大,愣愣收回纸笔。 “对唐老师说的吗?”她的声音像一捧清冽的甘泉。 风雨交织,沙沙声无限放大,芝华险些听不清他的答复。 “是对你说的,我对她没有话要说。” 他这样说,分不明开心或难过。 今天下午他该离开了,回程的路依旧漫长,一去一来都是枯燥无味的煎熬。前天他准备离开世界,和自己的命运打了赌,是她的出现让他在最后一秒赢了。 接下来的日子,他不应该再打扰小城的她们。 芝华撑着伞往回走,已经一脚踏进草坪的石子路。 “请等一下。” 身后有人喊她。芝华在雨中停住,看见是汽车的司机撑伞过来。 “我们明天不会来了,我们那里的雨季要结束了。” 芝华惊讶地往车后座看了一眼,遗憾唐莺和他没能见面。 “明年雨季我们再来。”司机补了一句。 “啊,好的。”芝华愣了愣,暗自替唐莺和他高兴。 仅一分钟前,程濡洱都不打算明年再来。看着雨中远去的那一抹白裙,他忽然改变主意。 他想把每年一度的雨季,当成人生的树洞,隐瞒好自己的身份,再卑鄙地利用她的同情,心安理得接受她传递过来的、滚烫的善意。 53第二年雨季 第二年的雨季,在也在谷雨前后降临。 平常的日子里,芝华不会无端想起那辆车和车里的人。雨季再次开始后,她撑着伞再次走回水杉林下,听着雨打在伞上的声音,忽然想起还有这么个人,他说明年雨季还会再来。 口头一句话,不一定能做数的,芝华没有期待他真的会来。 况且来了也不赶巧,唐莺带着父母去省城体验,顺带旅游几天,把培训班交给芝华看着。 芝华的学校也在省城,高铁回来只要十几分钟。原本唐莺怕麻烦芝华,但芝华倒喜欢这份差事,她的专业课程不多,大部分时候是自己训练,她愿意和一堆栀子般的小女孩们一起训练。 头一次独自带培训班,到底不如唐莺经验丰富,她没料到雨天进进出出,踩在地板上的水印是多大的隐患。 一个又一个打湿的脚印迭在一起,等到芝华一脚踩上去时,鞋底噗呲一声往前滑去,她踉跄跌倒,摔得不太体面。 受了惊吓的小女孩们围过来,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,七手八脚将她扶起来送医。 再回来时,门口多了吸水的防滑垫,芝华右脚多了一个石膏。 每到这时节,芝华看着无边无际蔓延的雨丝,觉得天像破了个洞。她崴了脚,勉强站着也费劲,挪了一张板凳,靠着玻璃门坐下,一会儿看练功的小女孩,一会儿看外面的雨。 今天正好是周末,严丁青也会从学校回来,他知道芝华崴了脚,便给她发消息说,等她培训班下课来接。 芝华看了眼时间,离下课不到二十分钟,她拿出手机,给严丁青发去消息。 教室里小女孩们心都散了,心不在焉地练着动作。芝华收起手机,板起脸学唐莺的样子,扯开嗓子喊:“手!眼神!动作要做到位!” 气氛被强行拉得热火朝天,芝华卖力喊了一顿,喊得出了一层汗,本就闷热潮湿的空气,现在更汗津津。 她把玻璃门推开一扇,发现外面雨停了,微风吹得清爽,芝华翕动鼻尖,心满意足吹了会儿风,收到严丁青的短信:“出发过来了,大约10分钟。” 几乎同一秒,街边传来车轮卷动声,越行越缓直至停下。 乌云被风吹散,芝华扶着门框看那辆车,正对着太阳出来的方向,几片金黄色余晖像锋利的刀片,把密集的云层横向切开,晃得她不由自主眯眼。 是那个异地车牌号。 芝华目瞪口呆,没想到他说来,就真的会来。可是唐莺不在这里,他仍然等不到想见的人。 倚着门框思索片刻,芝华觉得她还是应该过去一趟,尽管她现在腿脚不便,至少她要过去告知一声,省得他千里迢迢白跑一趟。 这趟出去麻烦不少,她不能一蹦一跳从草坪穿过,打湿的石子路危险四伏。她需要从这栋楼的正门出去,扶着建筑墙体一点点挪到车的背后,再扶着车身到他的车窗边。 一路艰难地过去,刚被风吹下的汗又浮出来,芝华扶着墙根歇气,匆匆喘了两下,一鼓作气蹦到车边,脸颊蹦得红彤彤,还未伸手敲车窗,玻璃便降下来。 还是那张全副武装的脸,还是那种海晏河清的姿态,却大幅度歪着头,似乎正从上而下打量她,最后停在她绑着绷带的右脚上。 芝华有点尴尬,受伤的脚虚放在另一只脚上,“这个啊,我不小心滑了一跤。” “你没必要出来。”程濡洱停了片刻,“地上是湿的。” “没关系,我扶着墙过来的。”芝华挑起斜挎包的肩带,满不在乎地笑,“而且已经快下课了,我本来就是要走的,包都背好了。” 她嗫嚅片刻,似乎怕自己接下来的话打击了他,“那个……唐老师这几天都不在,你可能白跑一趟了。” 果然话一出口,他便抬起头,墨镜正对她的眼睛,几缕阳光反射过来,落在她脸上。 “芝华,走吧。”严丁青骑着自行车出现在街角,拨弄着铃铛朝她靠来。 清脆的铃声像催促,芝华不想严丁青看见车里的人,毕竟这是唐莺的秘密。她惊慌失措地扭头要走,被车里的声音喊住。 “明天把你在骨科拍的片子带来。”程濡洱放低音量,不想让那个逐渐靠近的男孩听到。 “啊?为什么?”芝华眨巴眼,以为自己听错。 “这样我就不算白跑一趟。” 伴随着他风轻云淡的声音,车窗玻璃缓慢升起,在严丁青抵达的那一秒,正好严严实实合上。 严丁青捏住刹车,往车内瞥去一眼,看见车窗上反射着自己的脸,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。 “在这儿干什么?上车吧。”他拍了拍自行车后座。 芝华借着他胳膊转身坐下,眼睛看着车窗,双唇无声开合对他说:“再见。” “这车停着干嘛的?”严丁青蹬着踏板往前去,车轮带起一圈圈水滴。 “没什么,就是,问路的。”芝华面不改色地撒谎,这是她和唐莺的小秘密,不会告诉第三个人。 单车上的男女逐渐远去,程濡洱听见她那句“问路的”,竟不由自主皱起眉,他好像成了这对少男少女故事里的路人甲之一。 一夜雨声缠绵,天亮时雨势减弱,这让芝华行走的难度降低不少。虽然不明就里,她还是带了医院拍的片子,装在单肩帆布包里,再次坐在玻璃门边,安静等那辆车过来。 想不到这次来的是两辆,前面是黑色轿车,后面跟着一辆银灰色商务车。 芝华满心疑惑,扶着椅背站起来,看见轿车司机从后备箱取出一把折迭轮椅,撑着伞推着轮椅过来。 “不用不用,我我可以走路的。”芝华连声拒绝,拿出自己的拐杖举到司机面前。 当着一群小女孩的面坐轮椅,实在太兴师动众,她做不来。 司机只能依她的意思,撑着伞带她往商务车去。 车门打开后,芝华被扶着上车,里面坐了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,开口便问她要片子。 看着芝华呆楞的脸,他意识到这个女孩并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的。 “我是骨科医生。”他耐心解释,“放心吧,我帮你看看。” 芝华放松戒备,把片子抽出来给他。看他眉头一皱又松开,手撑着下巴似乎疑惑了几秒。 “不严重啊,我还以为……”他把东西还回去,宽慰地笑笑,“没什么需要特别交代的,正常养护就好。” 前后不过两三分钟,芝华拉开车门出来。司机也没料到这么快速,慌忙撑开伞,伸出胳膊让她借力。 芝华连连道谢,杵着拐杖走到黑色汽车旁,车窗再次提前降下。 “这么快?”程濡洱有几分惊讶。 “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,正常治疗就好。”芝华扶着拐杖站稳,冲他咧嘴笑,“但还是谢谢你,虽然我是唐莺的学生,但你本没有义务做这些。” 雨声稀稀拉拉,落得有气无力。 程濡洱难得有逗弄的心思,问她:“你都是口头谢别人?” “不是不是,我还是送你……”芝华被提醒,立马摇头,打开帆布包窸窸窣窣找,“送你几颗糖吧,我和唐老师都喜欢吃这个。” 实际上她包里空荡荡,当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,只能又拿几颗水果糖充数。 “明天我带点唐老师送我的霜糖饼,今天实在没东西……”她絮絮叨叨地讲。 “明天不来了,明年吧。”程濡洱打断她。 芝华便静下去,心里沉了一块石头,替他和唐莺再次可惜,又觉得他不来是正常的,因为唐莺近期都不在这儿,他没有来的意义。 雨扑得猛了几分,拐杖撑在地上挪了挪,她偏过身子低声答“好”。 “明年一定让你们见面。”她自顾自地许下承诺。 几分钟后,司机撑伞回来,她已经融进雨里,融进灰扑扑的楼房里。 “出发吧。”程濡洱收回目光。 最近程姓表亲门越来越按耐不住,子公司动作频繁,有两家甚至试图合并在一起。程荔感到不安,今年雨季的出巡计划缩短一半,导致他也行程匆匆。 太短暂了。在他看来,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假期,今年只逗留两日,他的假期就结束了。 穿过层层雨云,程濡洱摘下脸上遮挡,剥了颗糖送进嘴里。 浓郁的糖精味,刻意的水果味,甜过之后是淡淡的回苦,她怎么会喜欢吃这样的糖。 他舌尖一顿,终究没把糖吐出去。 只希望明年的假期,能稍微长一点。 最后的雨季【上】 又一年春天,芝华开始感受到时间的流逝。并非因为年岁增长,像旁人那样感叹时光飞逝,而是看着病床上的唐莺,一天天清晰地走向生命尽头。 时间的流逝,从未如此具象。 芝华看着唐莺日渐灰败的脸,像日落时最后暗下去的一片云。她只能坐在病床边,给唐莺剥一个橘子,或削一个苹果。 “胰腺癌,癌症之王。” 芝华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字出神,听见唐莺的咳嗽声,立刻收起手机,抽出几张纸巾帮唐莺擦嘴。 雨季已经来了,确切来说是,雨季已经快结束了,那辆黑色汽车却没有出现。 担心与他错过,芝华刻意每天都往培训教室去一趟。 昆曲课程因唐莺入院后继无人,培训班换了别的老师,教室改成琴房,整排玻璃门拆下,换成隔音墙体,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样子。 连续7天,没有车来,雨也快等不及,阴雨天拖拖拉拉的还是结束了。 度过第一个完整的晴天时,芝华的心情很差。唐莺时日不多,但她的孩子今年失约了。 “唐老师,您想见他吗?您如果想见,我一定帮您把他带到。” 芝华握着唐莺的手,那曾经是一双拈花手,指尖翘成一弯月,在舞台上扮杜丽娘时,手持金扇在掌中翻转,扇面绣纹流光像振翅的蝴蝶。 如今这双手是干瘪的枯木,留下一块块化不开的青痕,芝华握着止不住颤抖。 “芝华,他并不重要。”唐莺声音很虚,吃力地说着,“人与人之间是靠情谊维系,而非关系。亲情、友情、爱情都是这样,如果彼此之间没有情谊,关系说得再亲密,其实也是自欺欺人。” “可是、可是你们以后,可能再也见不到了。”芝华拼命忍着,眼泪还是掉下来。 “不,不重要。对我来说,能在职业生涯的最后,把你培养出来,更让我欣慰。”唐莺的手忽然有了几分气力,猛地反握住芝华,掌心冰凉像一块生冷的铁。 “不要放弃舞台,你要永远记得,你就是为舞台而生的,你值得所有人喜欢。” 唐莺的手再次脱力,了无生气搭在芝华掌心,她喉头喘动,咳着、抖着,像一片摇摇欲坠的树叶。 一个月后,唐莺彻底和这个世界告别。芝华见到了她最后一面,病床上的人已经瘦到认不出,皮肤是失真的蜡黄色,干瘪地包着骨骼。 身段绝佳的唐莺,怎么会这么瘦小。芝华不愿相信那是唐莺,想象不出她坚持到最后的时候,吃了多少苦,忍了多少痛。 医院有人替唐莺换下病号服,换上她生前喜欢的杜丽娘的演出服,芝华站在门外,隔着门上一小块玻璃偷看,哭得几乎发不出声音。 一个星期过去,芝华还是很难适应唐莺的离开。她几乎每天都去培训班外的草坪,这里不再属于她和唐莺,但没人会出来赶她走。 芝华就坐在草地上,屋檐的影子落在她头顶,逐渐往下到脚尖,直到太阳完全消失。 初夏的傍晚沾着凉意,芝华拍拍泥土站起来准备回家。她走到水杉树下,本不会回头看,但她听见身后有汽车驶来的声音。 这条路车流不多,道路一边是建筑,一边是河水,栽着两排墨绿色水杉林。大多数是本地车路过,芝华也知道那辆车可能不是他,已经过去一个多月,他没理由再出现。 饶是如此,芝华还是回头看了。 灰青色夜幕下,黑色汽车、异地车牌,正怠速在她身后停下。他姗姗来迟,唐莺已经不在了。 芝华心里有气,怪这个人为什么偏就今年没有守约,为什么偏要迟到那么久,哪怕只提前一个星期,他都能有机会送唐莺最后一程。 这次她敲窗毫不客气,像一颗石子砸到玻璃上。 车窗降下,车里是一成不变全副武装遮掩的男人,穿着宽松的亚麻衬衫,难得露出一双平静的眼睛。车外是芝华一双通红的眼睛,她的表情是愤怒,可声音里全是悲伤。 “为什么这么晚才来!为什么不能早一点!”她几乎哭着说出来,“唐老师已经去世了!” 她不得不再一次说出这个事实,她不得不再一次面对这个事实。 车内的人似乎被震惊,墨黑的瞳仁颤了颤,靠着椅背一动不动,呼吸轻得微不可畏。 芝华抽抽嗒嗒哭了一会儿,抬起手背抹开眼泪,发现他仍是一声不吭,坐着的姿势也没变。她慢慢冷静下来,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发脾气,他应该更难过,赶了很远的路过来,也许还没休息,就听到这样的噩耗,且毫无心理预期。 如同站在突然崩断的木板上,直直从空中坠下。 “对不起。”程濡洱声音沙哑,伴着粗重的气声。 “你不用说对不起,是我不对。”芝华吸了吸鼻子,眼泪一颗颗砸下来,“明明你比我更难过,我还不管不顾地吼你。” 程濡洱喉结上下滑动,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。 除了惊讶,其实他心里没多少起伏,如果没有保密合同上的关系,他和唐莺是没说过一句话的陌生人。唐莺去世,他感到遗憾,但也仅限于遗憾。 反而眼前哭泣的女孩,把她的悲伤传染过来,才让他有些难过。 站在晚风里,芝华觉得自己哭得产生了幻觉,否则她怎么会闻见若隐若现的消毒水味,是医院的气味,是她最不愿回想的气味。 她拆开一颗糖,想把那股心慌的气味压下去,让情绪和缓。 “我带你去看看唐老师吧。”芝华轻声提议。 “今天不行。”他说话极慢,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。 直到这一秒,芝华才迟钝地发现,车里的人不是故作安静,而是虚弱,他眼里已然爬满血丝。 “你怎么了?”芝华的心提起来,满脑子想的是,胰腺癌该不会有遗传吧? “没事,我是大病初愈,但马上要回去。”他慢吞吞说,喘气声很重。 芝华松口气。 一束光打了个弯照过来,从芝华和程濡洱之间穿过。 “芝华,我就猜到你在这里。”严丁青无奈地笑了笑,骑车电动车朝她靠近。 “你现在就要走?”芝华诧异地愣了几秒,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护身符塞进去,“这是唐老师留给我的,我送给你,希望你一路平安。” 一颗包着蓝色糖纸的水果糖,被不小心夹带着,一起掉进程濡洱掌心。 “我收下了,谢谢。”程濡洱的余光里,骑电动车的男孩越靠越近,他不得不关上车窗,话说得急匆匆,“15天以后,还是这里,你带我去看她。” 宁静的水杉林间,电动车的照明灯像飞舞的萤火,往芝华的方向无限靠近。这次严丁青过来的速度比骑自行车快,他借着电动车灯飞快一晃眼,在车窗彻底合上的最后一秒,看到车内男人的眼睛。 他的眉骨很高,因微弱的路灯投下两团阴翳,让本就黑的眼睛更暗。 与他意外对视的一秒,像撞进一条漂浮着碎冰的河,无端让人感到春寒料峭的冷,甚至有一些敌意。 是男人对男人的敌意。 汽车很快驶离,严丁青沉默地看着远去的车尾灯,随意地一问:“这是谁?我刚才看见你给他递东西。” 芝华坐上后座,行驶中的风被严丁青挡住大半,剩下几丝吹着她的头发,不时打在她脸上,又痒又疼。 风声持续了几秒后,芝华出声回答:“是唐老师的孩子。” 唐莺已经不在了,他也同意去看唐莺的墓,应该没什么可隐瞒了。 “她什么时候有个孩子?她不是一直未婚吗?”严丁青震了震,衣角被风吹得扬起。 水杉树一棵棵往后退,满天繁星藏在枝桠缝隙里,芝华仰头看,不知道哪一颗星星是唐莺。她叹口气,从18岁那年的雨季开始讲,讲到纸杯蛋糕和牛轧糖,讲到打了绷带的脚和几颗水果糖,一直讲到今天送出去的护身符。 不知不觉,原来已经过去三个雨季。她在回忆,也在怀念唐莺,她念念不舍。 “你以前从来没跟我提过。”严丁青的声音有些干涩。 “今年以前,他们应该都不想公开这个秘密,所以我不能说。”芝华心头坦荡,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异常。 “你是不是……喜欢他?”严丁青冷不丁问,“你很关照他。” “你在胡说什么啊?”芝华愕然瞪大眼睛,身子往后靠,和严丁青的背分开距离,“我关照他,因为他是唐老师的孩子。” 耳边是掠过的风声,严丁青不再说话,默然看着车灯落在地上的圆,想起车里男人那双冷淡而危险的眼睛。 也许对方没有芝华这么纯粹。 ------ [活动提示]我在某博设置了抽奖活动,评论加关注即可参与~ 以及,一小时后加更 最后的雨季【下】 汽车已经驶出好远,程濡洱微微合上掌心,捏住那只平安符,感觉有粒又圆又硬的东西硌着。 他拿起护身符,发现下面藏着一颗蓝色水果糖。 经过密集治疗的身体尚在恢复期,他的感知有些迟缓,稍微动一动也觉得费力,汽车的颠簸对他此刻的身体状况而言是酷刑。 今年是他第三次来,也是第一次坐私人飞机来,他经受不了长途跋涉,也不需要再瞒着程荔,因为世界上已经没有程荔了。 他带着车来,只是怕换了当地安排的车,那个爱多管闲事的女孩会认不出他。 一切说起来并不复杂,从二十年前程荔带领蔚海敲钟那一刻,蠢蠢欲动的亲戚们,就盯上了程荔的位置。 他们料到程荔迟早会把位置交给程濡洱,没料到她让程濡洱介入得这么快。 仅仅24岁,程荔几乎快把程濡洱打造成蔚海的发言人,所有重要的场合,必定带着他露面,打点媒体后,报纸和杂志上的称呼是“蔚海小程总”。 只等他正式毕业,蔚海的实权会如装满后倒置的沙漏,一粒不剩流向程濡洱那里。 没有人愿意被一个24岁的小辈踩在头上,更何况程濡洱是个不折不扣的怪胎,是养不熟的狼狗,见人时连笑都懒得给几分。最令人恐慌的是,不知为何这两年,程濡洱忽然对程荔态度和缓,像被谁好好开导了一番。 起初他们尝试偷偷合并股权,小伎俩轻易被程荔识破,闹得两位舅舅丢了子公司,白白拱手让给程濡洱。 程荔不是个宽厚的人,她时常睚眦必报。前面子公司折腾完,她不再相信任何兄弟姐妹,钝刀割肉般一点点收割他们手中的权力,意图将他们赶到她圈好的空地里,规规矩矩领她好心施舍的救济。 亲情潦草地被一把利益刀割断,如同他们遣人割坏了程濡洱的刹车,在雨季里水量最丰沛的那一天。 其实他们离一网打尽只差分毫,那次是程濡洱开着车,亲自送程荔去巡视的第一站港口。 雨天路滑,掉头的路口程濡洱应该踩刹车维持方向,控制车身不漂移出去。但刹车踏板踩下去,车轮毫无反应,失控地往一辆大货车撞去。 他的意识有短暂的空白,双眼看见安全气囊弹出的时候,一双手猝然抱住他,拼尽全力地把他护进怀里。 暴雨如注的路口,车轮擦出两道狰狞的黑色。 漫无边际的血色滴答坠落,顺着他脸颊往下淌,滴滴答答砸进雨水里,散得看不清颜色。 意识消散的最后,程濡洱恍然明白,他一直想得到的,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有的母爱,程荔确确实实给过他。 可惜太晚了,这是他和程荔的最后一个雨季。因为在病床躺了两周多,他连程荔的葬礼也错过了。 能下地走的第一天,程濡洱艰难地迈了几步,忽然觉得没意思。 他不知道他努力站起来是为什么,他竭力往前走的意义是什么。 到了下午,司机给他拿来常服,程濡洱随手取了一件外套穿上,在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硬糖。 程濡洱心头一沉,想起雨中的女孩。 雨季过去了,他已经失约了,可他还是想赶过去,人生总需要一颗缓解苦厄的糖吧。 得到医生勉强的许可,他递交私人飞机航线申请,迟了一个多月,经历生死攸关,他艰难地来了。然而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在外逗留太久,他只是来打个招呼,确认她没有忘记他。 没想到她也经历着类似的痛苦,他们的精神在某一刻达到同频,悲伤地共振着。 他必须再来一次,不只是他需要她,失去唐莺的女孩,也需要一个和唐莺有联系的人,作为想念的抒发口。 出发之前,需要一场彻底的大扫除。 程濡洱才24岁,是稚嫩的年纪,和长辈的斗争会很艰难,他实在有些吃力,所以他主动联系上周熠。 “三七分成,以后无论我赚多少,你和你的兄弟们都能拿到百分之三十。”程濡洱半卧在病床上,淡定地抛出巨额利润。 “理由呢?你想要什么?”周熠昂着下巴,站在床边打量他。 “我需要你们帮我做点清理工作,最好是斩草除根。”程濡洱面无血色,扯出一丝笑意。 “这样啊,小事一桩。”周熠云淡风轻地挑眉,不忘提醒,“不过清理期间,我建议你找个保镖,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。” 程濡洱觉得周熠的提醒有道理,秘密筛一遍保镖的人选,再把最后几个备选喊到病房。有几个打架厉害的,看着像楞木头,程濡洱不打算找个短期保镖捱过这一阵,他需要自己的心腹。 于是删了一个又一个,终于轮到蒋裕生走进来。 “重本毕业,英语六级?”程濡洱意外地停住,抬头多看了蒋裕生一眼。 “是的,符合蔚海的招聘标准。”蒋裕生咧嘴一笑。 如此便把蒋裕生留下,他高兴地连说三声“谢谢”。 “谢谢程总!” “不要喊我程总。”程濡洱身形落寞,“喊我程先生或者老板,都可以。” 在程濡洱心里,“程总”是留给程荔的,他只不过是被迫上阵,守护她几十年功绩的孩子。 一切都准备妥当,程濡洱难得又把自己收拾得很正式,带着蒋裕生往南边去。 约好见面的日子,已经是完全的夏天。汽车从机场驶出,穿梭于成片化不开的绿,飞过的树叶和水潭,都洒着金灿灿的光。他听见蝉鸣,或短或长,裹在夏日的风里,生机勃勃吹进来。 很久没有这样美好的日子,程濡洱心情舒畅,他的脸上没有任何遮挡,他决定在今天与她正式相识。 “程先生你看,这里竟然有这种大鸟。”坐在副驾的裕生手指窗外。 远处一堆烂尾楼盘里,飞出两只白色的鸟。 程濡洱只看到两颗飞速滑过的白点,汽车速度很快,他并没有看清那是什么鸟。 也不重要,他是来找自己的糖。 车停在老地方,程濡洱提前放下车窗,希望能让她第一眼看到。 水杉林的缝隙漏下细碎光斑,随风在他眼底摇晃。他就这么等,等了一个天黑,又一个天黑,女孩没有来。 一个星期后,程濡洱确认,这次轮到她失约了,而他没有她的任何信息。 年龄、姓名、家庭住址,他对她一无所知。 意识到要去找她时,程濡洱忽然无从下手。唐莺离世后,为了尊重顾客隐私,培训班老板把唐莺的学生名单销毁。这栋楼里每年成百上千个孩子,没有人会注意到其中某个班级里,两年前就结束课程的女孩。 蔚海的生意遍布全国,但程濡洱在这里终究是外地人,他找得很笨拙,赞助了附近几大院校的戏曲表演专业,只为看一眼学生名单。 没有那两个发音的字。他已经找无可找,碰运气般看了一场又一场昆曲,找演员的名字,找舞台上那双熟悉的眼睛。 世界太大,程濡洱不知道何时才能碰上她。程濡洱在乎的人不多,又顷刻间全部失去。寻找她成了执念,成了堵在他喉头没咽下的,最后一口气力。 一枚护身符和一颗蓝色糖纸的水果糖,是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。 他不知道,他等的女孩休学一年,已经搬离这座城市。他更不知道,其实他险些遇见她,就在两只白色的鸟飞出的地方。 天气特别好,好得让人头晕目眩。初夏的太阳不似盛夏,此时的阳光是滚烫且温柔的。芝华从家里出发,带上早就选好的花束,不想花在路上被太阳晒蔫,贪凉从市民公园的绿道穿过。 这里人烟稀少,尤其在夏日午后。芝华已经听到另一个人的脚步声,却没有防备。 绿道即将走完,林荫和阳光割开一条分界线,芝华的一只脚几乎已经踏进太阳下。 一方白帕子忽然捂上来,按得她骨头都要碎开,熏人的气味源源不断灌进她的口鼻,她看着自己的一双脚,绵软无力地瘫直,被往后一直拖,离阳光越来越远。 后面的一段时间,芝华意识混沌,时而能听见外界声音,时而像沉入海底,耳内轰隆隆的鸣叫。 四肢刮到粗糙的水泥面,快门咔嚓声和飞鸟振翅声混乱涌进来,她试图睁开眼,试图爬起来,可身体已然不受大脑管控。 她在一片绝望的黑暗里,哭喊都没有声音,感觉到自己的衣服被剥下,越来越多皮肤刮蹭在水泥地面上,沙砾扎进她的身体,一颗颗细小的血珠往外渗。 空气震颤了几秒,她清晰地听到,自己被撕裂的声音。 她是绿道上碎开的那捧花,她是手边破成条状的衣服,她是猛然能睁眼的刹那,悬在烂尾楼上方的,中间裂出空洞的废弃玻璃窗。 程濡洱和梁芝华,失去了他们在乎的所有。 最后一个雨季,宣告落幕。 56最后一块拼图微h 三年雨季的故事讲完,窗外风声不休不止。他们仍躺在床上,芝华枕着程濡洱的臂弯,仰头与他四目相对。 “原来你那次打算和我正式结交啊。” 听上去有些遗憾。 “可是没有等到你来。”程濡洱与她额头相抵,低声问,“为什么?” 怀里的人低头不语,细嫩的手指在他腰窝打圈,摸到几道突起的疤痕,指尖停住。 以往几次坦诚相对,芝华只是跟着他的节奏走,完全分不开精力注意手下的触感,这是第一次注意到他身上的痕迹,已经恢复得很淡,仔细触摸才能感觉到。 “这是那次车祸留下的伤吗?”芝华闷声问。 拙劣又明显地转移话题。 程濡洱无奈叹口气,顺着她的话答:“对,缝了9针。” “还会不会疼啊,你当时没痊愈就飞过来,肯定很影响恢复吧……”芝华肉眼可见地放松,注意力全被他的伤疤吸引。 “宝贝,我有没有完全恢复,你感受不到吗?”他声音逐渐低哑,忽然扣住芝华的腰,恶劣地往下压去,半软的性器碾过她柔软的小腹,蠢蠢欲动地跳了跳。 “不要……我饿了。”芝华伸手推他,只觉得他浑身硬邦邦,又热又烫无端让人害怕。 半个小时前,裕生已经来敲门,说晚饭备好了,但程濡洱只说了一个“滚”字,害得裕生扭头就跑,再也不敢上来问。 程濡洱轻声笑,胸腔笑得嗡嗡震动,任她推着,很轻易地被推到床边,翻身按开客房服务电话,让人把晚饭送到房间来。 两人套着浴袍,坐在沙发上吃饭。芝华吃得心满意足,一看程濡洱的碗,基本没动几口,他酒醒以后没什么胃口,坐在这里更多是看她吃饭。 离开周熠的私房菜馆时,两人也穿着浴袍。芝华羞愤难当不肯出去,硬是被程濡洱圈在怀里,不得不跟着进电梯。 也没别的,主要是等裕生送一套衣服上来,回去了又脱掉,费时费力太麻烦。 回到程濡洱的别墅,芝华抱着丝绒盒子,转来转去想找个安全的地方收着。程濡洱看她像只迷路的小飞虫,一把将人拽回来,抽出盒子随手搁在客厅置物架上。 “怎么能放在这里,万一被偷了怎么办。”芝华拧眉看他。 “被偷了我再送你一个。” “那不一样,这是生日礼物……呀,你干什么!” 程濡洱忽然将她抱起,压进沙发里,直截了当扯开她的浴袍。 果然,还是穿着浴袍比较方便,他满意地抽开浴袍腰带,分开芝华的双腿挤进去。 “试试我有没有恢复好。” 程濡洱的唇压下来,不轻不重地吻她,双手揉着酥软的乳肉,引来芝华一阵颤,小腿不由自主勾着他的腰,往敞开的腿心压去。 穴里还是湿的,残留着被撑开后的微微肿痛。芝华被吸咬着舌尖,潮湿的热气聚到小腹,一股股晶莹的蜜液流出穴口,沾湿了他的腹肌。 先前已经做过一次,程濡洱没做太多前戏,抱着她吻了一会儿,扶着阴茎拍了拍肥厚的阴唇,听着水声炸响,腰一沉便滑进去。 “嗯,好胀。”甬道再次被撑开,芝华眯着眼,微微抬起臀,调整吞入的角度。 程濡洱直接插到底,被那张又湿又热的嘴咬得舒服,忍不住更往里戳,贪心地想把她完全塞满。 “不是吃饱了?怎么咬得这么急?”他故意逗弄,埋在芝华体内,缓慢地往上顶。 “嗯……”速度太慢,芝华被插得不上不下,秀气的眉委屈地皱着,声音水汪汪,“快一点呀。” “怎么快?”他狠狠地顶了一次,突然停下来,慢条斯理问,“快点插,还是快点射?你要说清楚,宝贝。” 芝华扭着脸,半张露出的侧脸衬在乌发下,红得让人眼热。 “快点插……”她细若蚊蝇地答。 程濡洱心满意足地笑了笑,身下动作逐渐加快,每次拔出一半,再蛮力顶回去,撞得芝华呼吸都是散的,在身下咿咿呀呀地哼,一双眼睛染满了情欲。 “还怀疑我的身体吗,宝贝。”他显得游刃有余,双手托着芝华的臀,将她腰身抬起,肉棒入得更深。 “不、啊……不怀疑,呜呜……别这么深。”芝华断断续续地求,声音却媚得令人失控。 粗硕肉棒深深地凿,把她完全撑开,平坦的小腹都被顶出细微起伏。她浑身过电似的痒热,哑着嗓子一声声求,却被人抱着上楼,按在床上结结实实肏到困得睁不开眼。 临近半夜十二点,裕生收到程濡洱发来的消息,带着资料忐忑不安地按门铃。 以往他会直接输入密码进去,但现在程濡洱身边多了梁小姐,裕生不敢冒冒失失打扰,若真不小心撞见什么,可不是一句“滚”能解决。 在门口瑟瑟发抖吹了阵北风,他听见程濡洱下楼开门的动静。 大门打开,是一张餍足而松弛的脸,穿着一身居家服,眼睛被风吹得眯起。 裕生偷偷松口气,换鞋进门跟着程濡洱,一前一后走进书房,把文件袋取出来放在书桌上。 “有效的东西都在这儿了。”裕生翻开成堆的文件,抽出一迭银行流水,又拿出一张行车记录,“昨晚严丁青的车在一家医院的车库停了一个小时左右,这个医院我查了,擅长的是心理疾病,但是没有严丁青的入院记录。” “所以,入院的是芝华?”程濡洱抬头看他一眼。 “是的,但是有一点很奇怪。”裕生指着银行流水其中一页,“一两年以前,每个月都在这家医院有付款记录,后来断了一年,最新的付款记录是昨晚。也就是说,梁小姐之前的就诊记录,全被被人为清理了。” 疾风吹着落叶,扑簌簌砸在玻璃窗。压低的台灯只照亮他下半张脸,程濡洱眉间躁郁越积越深。 “备车,去这个医院。” 他走进衣帽间,匆匆换了套常服往外走。芝华睡得很沉,没听见他离开的动静,汽车离开时的光,斜向上晃在天花板,她眼皮一颤翻了身,被似有若无的风声哄得再次沉睡。 医院前台一眼认出程濡洱,或者说这里无人不晓程濡洱,着急忙慌从服务台出来迎。 “程先生,您是来就医?” 程濡洱懒得接话,淡淡瞥她一眼,朝裕生抬了抬下巴,抽出烟盒抖出一根烟,咬在嘴里往吸烟区走。 “我们找梁芝华的主治医生。”裕生礼貌地笑了笑,“麻烦你联系一下。” 虽然不合规矩,前台护士不敢不照做,查询了梁芝华的就诊信息,硬着头皮在凌晨联系章医生。 程濡洱极其不耐烦地等,抽空一盒烟,才等到芝华的主治医生。 最后一根烟刚刚点燃,被他干脆利落按熄。他推开门走出去,狭长走廊里,凌晨的医院静得人心慌。 “你好,我想了解一下芝华的情况。”他心头直跳,有些不好的预感。 “不好意思,这是病人的隐私,我不能告诉您。”章医生飞快地说。 气氛忽然冷得可怖。 “章医生,你简单介绍一下就好。”裕生连忙劝说,小心地看程濡洱脸色。 “抱歉,我不能说。”章医生格外坚决,“如果她是其他问题,我说了也就说了,但她的心理问题诱因,我真的没办法随便说。” 程濡洱揉着眉心,强压下烦躁,因为这个医生站在芝华的立场,所以他有了些耐心去解释。 想了想,却不知从何开头。 “我和她认识很久,只是8年前失联……”程濡洱试图平心静气地娓娓道来。 “容我打断一下。”章医生神色震动,用力呼出一口气,缓缓向他确认,“您以前和她见面,是不是戴着口罩、墨镜和帽子?” 程濡洱身体一僵,片刻后点点头,“对。” “好吧,请您跟我到诊室来,您一个人进。”章医生叹口气,打开诊室的门。 消毒水味钻出来,心头那股怪异的预感更浓,程濡洱竟要提着一口气,才能稳着脚步走进去。 “我从前对她进行治疗时,发现有关唐莺和你的经历,对她来说是为数不多的有治愈效果的经历。所以如果是你,我愿意和你聊一聊,也许能彻底治愈她。” 房间还是黑的,章医生借着走廊灯,啪嗒按开墙壁的开关,顶灯倏然亮起,刺得他瞳孔发白。 “但是你确认,无论她是什么样的,你都能接受吗?”她声音冷静,像一块坚硬的铁板。 “我非常确认。”程濡洱毫不犹豫答。 几秒钟的沉默里,章医生一眨不眨看着他的眼睛,以确认他这份郑重承诺的真实性。短暂又漫长的无声考验后,她脸上的防备褪去,抬手示意程濡洱坐下。 程濡洱很少有这么顺从的时候,像回到学生时代,忐忑不安地等一份通知书。 “梁小姐她在8年前遭遇了性侵,一度有很严重的ptsd,失眠、厌食、呕吐,还曾短暂地有过人际交往障碍……” 十几分钟后,诊室的门忽然被重重摔开,砸在墙壁上嗡嗡响。 裕生被这动静吓住,几乎从板凳上跳起来,看见程濡洱面色铁青走出来,眼里涌动着暗无天日的暴风雪,紧绷的气氛令人不寒而栗,是想把人千刀万剐的怒意。 “严丁青每个月固定把钱给了一个人,明天中午之前,把这个人找出来。”程濡洱摸出烟盒,里面空空如也,他冷脸把烟盒捏成团扔进垃圾桶。 “谁找到,赏谁十万。”话说得轻飘飘。 “您要做什么?”裕生不知晓实情,敏锐察觉程濡洱正在失控的悬崖边,准备纵身一跃。 “我要干什么?”他笑得毛骨悚然,语气仍是寻常,“我要杀人。” 久违的肃杀的狠意,再次浮现于他脸庞。 走出医院大门,程濡洱拿出手机看时间,才发现手是抖的,控制不住的愤怒盘亘在脑海,几乎倾覆他所有理智。 章医生的话只开了个头,他好似受了当头一棒,身体被死死定住,只剩一双愕然的眼睛,看着对面医生的嘴一张一合,蹦出来的字融化在空中,他什么也听不见。 胸口被插进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,是八年前风吹日晒,一直等到今日扎向他的利刃,刺进他止不住阵痛的心脏,残忍地绞动。 程荔去世以后,这是他第二次产生想杀人的念头。 最后一块空白的拼图,终于得以填上,程濡洱从未料到这块拼图是鲜血淋淋。 所以她不愿意说,她只是安静地垂下眼皮,冷静却突兀地转移话题。 所以严丁青敢和他打赌,这种不入流的影视新人,哪来的勇气和他打赌呢?而他当时竟没有多想,反而轻易答应了。 那年初夏的水杉林间,他满心期待等着与她相见,他听着蝉鸣分外平和的那天,他的女孩正被人拽进地狱。 想想吧,他们已经无限接近,他们之间的直线距离不会超过20公里,但是他缺席了。 一直以来,程濡洱常觉得是芝华缺席了他们最后的约定。如今再看,分明是他在最重要的时候,没能抵达芝华身边。 而那以后,全世界都趁他不在时,亏欠了他的女孩。 ------- [再次提醒]微博有抽奖哦,3月28日截止,不要错过啦~ 57斩断 芝华感觉自己被关在一格柜子里,四四方方木隔板框住她整个身体,手和腿卡在小小空间内动弹不得。 渐渐的,格子里浮现热气,木板软化成棉花,严丝合缝裹着她,徐徐渡着温热气息。 她眼皮颤动,霍然睁开眼,久梦初醒,看见一张无限贴近的脸。她的鼻尖被一双湿润柔软的唇蹭着,曲着腿蜷在程濡洱怀里。芝华确认这不是她习惯的睡姿,她像只被塞进育儿袋的小袋鼠,躲避某种未知的灾难。 只不过,心里不安的、瑟瑟发抖的,好像是育儿袋外的人。 程濡洱极致地拥着她,一如她梦里那方坚硬的格子,把她闷在他的身体里,险些被抱得窒息。 “你怎么了?”芝华躲开他的唇,猛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,“你做噩梦了吗?” 不必等他说话,芝华已经嗅到那股不安的气息,本能伸手抱住他。 “没有,只是突然醒了,然后……有点想你。” 程濡洱撒了谎,他刚从夜幕里回来,对着空气净化器,烘走满身烟草气和寒露,放慢脚步回到卧室。 那时芝华睡得安稳,呼吸声像一把梳子,拨开他心里一团乱麻的情绪,于是只剩下一个念头。 抱住她,吻她。 先吻她的唇,确认她嘴唇的温度,是实实在在的。 然后吻她的眼皮,吻那双休憩的眼睛,确认此刻她不再眼含悲切。 可心里还是慌乱,是地震后的余震,促使他不住收紧双手,抱她抱得彼此都痛,吻她脆弱柔软的鼻尖,确认她的呼吸仍然安稳。 而这一切一切,抵不过她惺忪醒来,反抱住他的那一秒。 “我就在这里啊,你想我干什么。”芝华没太清醒,声音困倦,拖着黏糊糊的尾音。 他该怎么说,他想的不只是眼前的芝华,而是这一秒起往前8年,他缺席的每一刻,孤零零承受着凌迟的芝华。这样的念头,让程濡洱觉得身体破了一个洞,外面的风从这口破洞呼啸而过,只有芝华能填补。 “对啊,你就在这里。”他低声呢喃。 破开的洞,在她的拥抱里愈合。 一夜过去,程濡洱几乎没有睡着,他一直等着手机提示音,等着有人能领走那十万块。 天亮后的云更加低沉,气象台连续发布三则大雪预警。冷空气来得太急,也可能是这里离乌云太近,十月下旬便等着落雪。 他轻轻起身,尽量让床垫不发出任何震动,替芝华掖好被角,带上门出去。 空气一团干冷,厨房阿姨做好了早饭,打开餐厅顶灯,照得窗外天色更沉。他心不在焉吃了几口,嘱咐阿姨把奶黄包热着,搁下碗筷回衣帽间换衣服。 裕生的车驶抵楼下,载着程濡洱去筑云,一旦有人找到勒索严丁青的人,会带到筑云去领赏。 时间很慢,离中午十二点还剩四个小时,程濡洱的耐心正在逐渐蒸发。 等芝华醒来,房子里外都没有人,手机有一条未读消息,程濡洱说今日有要紧事,晚上再和她一起吃饭。 芝华心想正好,她也有自己的要紧事,今天须拿着离婚协议找母亲摊牌。 本该是前天,在她生日当天,按照她颇有仪式感的规划,离婚协议书是她送给自己的礼物。 人与人之间靠的是情谊,芝华记得唐莺教给她的这句话。如果一个人长久地用关系绑架你、操控你,事实上你们之间的情谊已经荡然无存。 她以前不敢承认这件事,昨晚和程濡洱回忆起唐莺,想到唐莺握着她的手,勇气重新找到她。 天气太差了,芝华在路上堵了几分钟,一眼望不到头的红色尾灯,像无数个禁止通行标示,暗示她此行即将付出的代价。 以往要做一件事时,如果去的路上不顺,总是差一秒赶上地铁,差几秒赶上红灯,差几分钟就能准时抵达,芝华便默认这件事也会不顺。 这次无所谓,她打过上万次腹稿,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。 芝华期望着,她与父母之间,还能有情谊。 结婚以后,她很少来父母家。父亲认为嫁出去的女儿,应该尽量少回家,芝华懒得有异议。 家里的陈列没太变动,母亲找出一双拖鞋,像招待客人那样,招呼芝华换上,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,侧头看她一眼,问她怎么是一个人来的。 母亲便责怪父亲,“女儿回娘家,还不能一个人回了?” 因为那封勒索信,他们处在佯装风平浪静的状态里,氛围和谐得虚伪。 “我有事要对你们说。”芝华站着,虽然母亲扯着她的胳膊,想让她坐下。 她抽回自己的手,把离婚协议书拿出来,摔在茶几上,砸在父亲面前。 “我决定离婚,没有余地。”芝华冷静地说。 母亲的手耷拉下来,夹在芝华和丈夫之间,无措地来回看。 “有完没完?”父亲扔下遥控器,拾起那迭A4纸,摔回芝华身上,“从小严出轨开始,你就嚷嚷着离婚,你有完没完?这种事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?我年轻时如何,照你的道理,你母亲也该跟我离婚,让你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?!” “是的,我妈当年就应该离婚。”芝华捡起离婚协议,一张张抚平,抬眼直视父亲。 她挺直脊背站着,毫不退让地看着这位步入中老年的男人,看他像晴天霹雳般,坐着直喘气,把手边的玻璃杯砸出去,撞碎电视柜上芝华和严丁青的婚纱照。 相框应声倒地,和玻璃杯一齐粉碎。 “你这是在用刀捅你的父亲!”他站起来,漫无目的地走,焦躁不安地打转,“我生你养你操心你一辈子,给你找了这么好的亲事……” “你只是把我当封口费送出去了。”芝华打断他的话,事实上芝华也是今天才发现这个道理,“你只是担心严丁青再把我的遭遇说出去,想办法把他拽到一根绳子上来,这是最重要的。让我有个归宿,其实是顺带的。” 父亲仿佛被噎住,怒气冲冲看着她,连连点头说好,“你铁了心要对着来,好!” 他左右乱看,寻找趁手的东西当戒尺。 一直沉默不语的母亲扑上去,拉住父亲的手,“她是我们的女儿,我们从来没打过她,今天不至于为了别人的儿子打她!” “就是我的女儿我才要打!”他几乎是嘶吼,脸色涨红像酗酒的醉汉。 原来根本原因在这里。因为是他的女儿,所以凡事被他安排,所以按照他的意志和规矩过活,所以明明她根本不爱自己的丈夫,却始终没能离婚。 这一切,原来都是因为,她是父亲的女儿。 芝华看着父亲的脸,心里凄哀。 “那我不当你的女儿了。”芝华平静地眨了眨眼,话脱口而出。 片晌没了动静,父亲不再四处乱找,母亲也不再拉着他,他们都瞠目结舌盯着芝华。 “这样你就不会有一个让你丢人的女儿,我也能有自己的人生。” 芝华说着笑起来,把离婚协议收进背包里,“我并不是来征求意见的,我是来告知你们。我想也许我们之间还能有一些情感,证明我们的血缘关系真的是珍贵的。” 18岁那年,母亲应该离婚,芝华应该鼓励母亲离婚,但是她们谁也没有迈出那一步。 现在轮到芝华自己,她坚定不移,母亲隔在芝华与父亲之间,并没有说反对或支持,但已经足够了。 “妈妈,谢谢你现在什么也没做。至于父亲,‘梁’这个姓氏,我可以还给你。”芝华冷冷说。 她已经十足确认,她已经厘清乌烟瘴气的表象,确认她与父亲之间没有所谓的情谊。 杯盘狼藉的屋子里,母亲泣不成声,父亲一脸骇然,于是芝华掉头就走,飞速摔门而去,一滴滴泪砸在地板上,随着她的足迹一路往前。 芝华亲手斩断了,那根捆住她28年的,看不见摸不着的线。 58签字 车载收音机滋滋啦啦唱歌,放着一首新上线的摇滚乐,芝华听不惯,拧眉切了频道,听见女主播正在播报天气情况。 今天下午到凌晨,将迎来初雪。 芝华叹了口气,倘若下雪遇上晚高峰,返回的路上定然水泄不通,她需要尽快找严丁青签完字,赶在下雪堵车前返回市区。 好在去时道路通畅,上午十点左右,城市里的车流低峰,芝华开了一个小时,抵达严丁青所在的影视城。 她很久没开长途车,踩得小腿胀痛,坐在驾驶座锤腿肚子,车窗被人轻轻敲了下。 “这么准时?”严丁青站在车外,把车门拉开。 冷风呼呼灌进来,把副驾驶那迭A4纸吹得翻起,像洗牌般哗啦响。 芝华按住纸张,重新放回托特包里,但严丁青已经看见封面的五个墨黑大字“离婚协议书”。 “你来是为了这个。”他有些落寞,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,“去住宿楼谈吧,这边来往工作人员太多。” 说话间,十来个搬着道具的场务从车前经过,确实不是谈私事的好地方。 影视城环山而建,为了不影响拍摄,也为了僻静的睡眠环境,几栋住宿楼建得很散,藏在山林隐蔽处。物业不让私家车上山,只能坐大巴或观光车上去。 芝华嫌这样浪费时间,她有些心急想了结这件事,又劝慰自己,等了多少日夜,终于走到这一刻,不苛求最后的几十分钟。 大巴车里鸦雀无声,司机这一趟只拉了他们两人,刚启动时向芝华打趣:“严太太来探班啦?” 芝华应付地笑,然后把脸转向车窗。 司机瞧出氛围不对,估摸着夫妻俩吵架,便不再搭话。 车里静得针落有声,芝华和严丁青都不知该说点什么,年轻时候他们不是这样的,他们以前谈天侃地,不记得从何时开始,他们之间变成无话可说。 二人一路沉默走进严丁青的房间,里面杂乱堆着设备,严丁青挪开两个沉甸甸纸箱,腾出落脚进去的空间,翻找冰箱问她:“喝点什么?” “不用了,字签了我就走。”芝华抱臂站着,觉得房内空气有些阴冷。 “有必要这么急吗?”严丁青合上冰箱门,看她冷得缩着身子,便按开屋内暖风,“我们不是说好了等对赌结束?” 芝华想了想,也许是她当时没说清楚,导致严丁青理解偏差。 “我说的是对赌结束以后公布离婚,不是说等到那时才办手续。”她把协议书翻出来,在满当当的书桌上挤了块空余,轻轻放上去。 也不知严丁青是否听清楚,他笔直站着,良久没有言语。 “是为了程濡洱?”他似笑非笑问出这句话,眼里的笑意很勉强。 “一定要找一个理由吗?”芝华抿抿唇,手按在离婚协议上,“你知道我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和你结婚,他只是一个催化剂,即使没有他——” “果然,还是他比较有钱,做什么都轻而易举,连破坏他人婚姻,也轻而易举。”严丁青语气酸涩,听不进芝华的话。 “你为什么总要纠结于金钱?我们成为朋友的时候,你也不如现在富裕……” “可你确实爱上了百亿富翁。” 芝华语塞,忽然觉得不想再说。 “你把字签了吧。”她拿起那迭纸册子,在空中扬了扬。 “你以为程濡洱这样的人,对感情有几分认真?”严丁青充耳不闻,孜孜不倦说着自己的理解,“你以为他会娶你?” “严丁青,我们现在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!” “这就是一件事!我为你付出的并不比他少!你这么相信他,你以为他知道你以前的事,会和我一样接受你吗?有几个像我这样接盘的?” 房间陷入死寂。伤人的话一旦说出口,就是嵌进木头里的钉子,是点燃争吵的引线,让一切覆水难收。 “类似的话,我听我的父母、你的父母说过很多遍,我没想到最后轮到你来说。”芝华的双眼逐渐黯淡,如烈火熄灭后的废墟。 “对不起,芝华,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他仓皇解释。 “这才是你的真心话,不是吗?”芝华无所谓地笑了笑,“你觉得你为我牺牲了许多,心理上的、物质上的,你觉得你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维护婚姻,你觉得这是爱我的表现。扪心自问,你真的爱我吗,怎么会有人在出轨以后坦然说着爱,把妻子送出去以后坦然说着爱,这算什么爱?” 严丁青看着她,哑口无言,又忍不住辩解,“我那是一时鬼迷心窍……” “我承认你付出了不少,你在你父母的反对下娶了我,你在我父亲破产时拿钱救济,你顶住了被敲诈的压力,所以你想让我感恩戴德,让我在感激和愧疚里侍奉你一辈子。”芝华闭了闭眼,声音疲累,“你想要怎样,我还给你,多少钱都可以。” 耳边静了一阵后,却只有他的冷笑。 “果然是跟了蔚海,拿了不少钱吧。”严丁青神色古怪地嘲弄。 芝华听得呼吸一停,双脚生冷,心里压不住的恶寒,拼命咬住下嘴唇又松开,避免像他那样说出更失控的话。 罢了,今日不是签字的好时候,她收起协议书,绕过严丁青打算径直离去。 与他擦肩而过时,没想到严丁青会突然发怒,粗鲁地扯住她的胳膊。 芝华整个被摔在墙上,疼得双眼发懵,听见他咬牙切齿地说: “你想还给我?行,我不要钱,你陪他睡了几次,就还给我几次,很公平吧?” 严丁青猝然开始撕扯芝华的衣服,衬衫纽扣蹦开,噼里啪啦砸在地上,他冰冷的手贴上来,掐住芝华瑟瑟发抖的腰,近乎野蛮地扯她的裤子。 脑内一片空白,芝华感到山崩地裂,惊愕得失去思考能力,心脏吓得快要爆开,身体却本能表现出恐惧,歇斯底里地挣扎。 一片混乱的动静里,芝华拼尽全力去推,但身前是铜墙铁壁,毛骨悚然的崩溃感令她止不住尖叫。 泪水和汗水挤到一起,身体像一块被绞住的毛巾,流动的血液被硬生生绞出去,窒息感锁住她的咽喉。 扑扇的飞鸟振翅声、 咔嚓快门声、 鞋底摩擦水泥地面的沙沙声…… 一切与梦魇有关的声音,像溃堤的洪水涌进脑海。 她忍住想呕吐的冲动,拼尽全力拿起桌上玻璃杯,砰的一下敲在墙上,在严丁青拉开西裤拉链的刹那,捏住手上的玻璃碎片抵在二人之间。 “放开我!”芝华抖得不成样子,泪水把视线糊成一片,掌心扎破的血腥味盖住其他所有,刺激着二人的嗅觉。 严丁青陡然一顿,看着她那张惨白的脸,看着她滴答坠血的手,贴着她脖颈低低笑出声来,“芝华,不管你信不信,我后悔过。”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后,严丁青忽然松开手,任芝华虚脱地滑坐在地上。芝华知道她该站起来出去,可她有种被梦魇压住的窒息感,光是维持呼吸已经精疲力竭。 有电话打进来,严丁青按下接通,停几秒断断续续笑起来,和对方说:“巧了,我也正好想见程老板,有些东西要拿给他看看。” 他挂断电话,打开书桌抽屉,里面是一堆乱七八糟的拍摄道具。 几秒钟翻找后,严丁青把失魂落魄的芝华架起,不由分说按在椅子上,用道具手铐把芝华的双手卡在椅背上。 “你疯了吗严丁青?!”芝华无力地挣扎着,木椅在身后嘎吱作响。 “付钱的事,还是蔚海出比较好。”严丁青闲庭信步走回书桌旁,把离婚协议书一张张撕碎,扔进脚边垃圾桶。 “上次我出轨被拍,程濡洱要价一百万。这次家里那几张勒索照片,你猜程濡洱愿意出多少钱买?”他拍拍手上的灰尘,似乎完全冷静,颇有耐心把衣服整理好。 大门开合,落锁声转了两圈,芝华被完全关住,在深山孤岛上,回到曾经孤立无援的时刻。 ------------- 争取明天双更,一口气终结严丁青 59不要说谎 商场是个躲风的好地方,他手里只剩最后五百块,但离下月3号还剩十几天,住不起50元一晚的小旅馆。 收拾背包从旅馆出来时,他听见早间新闻末尾播报大雪预警。 偏偏在今天,在他流落街头的时候,温度骤降像刻意对他的惩罚。也许他该找个网吧包夜,不过再等等吧,天黑以后再去会比较便宜。 一个月10万已经不足以补他的赌债窟窿,他盯着一间店铺的霓虹招牌失神,决定下个月找严丁青多要10万元。 万一严丁青不同意怎么办?他短暂地忧心,随后忍不住笑出声,严丁青怎么敢不同意。 他坐在商场内的板凳上,正在宽阔的人行走道中间,前面一排玻璃墙内,摆着三个塑料模特,套着几件价值不菲的成衣。 玻璃墙上擦过两个人影,从他身后经过又倒回来,拍住他的肩问:“你是赵阿平?” 电光火石间,他以为是赌场来要钱的人,扭头莫名其妙问:“不是说好了每个月4号还钱吗?我这一年何时拖过。” 两人居高临下看着他,又互相看一眼,气氛静得很诡异。 经年累月东躲西藏,令他对危险格外敏锐,登时想站起来跑,肩膀却被钳住似的,一动就要折断。 “跟我们走一趟吧。”两人把他架起来,装作勾肩搭背,不让路人看出端倪。 “你们是警察吗?”他惊恐万分,差点哭出来。 其中一人忍不住嗤笑,听得他筋骨瑟缩。 “别折腾了,安静点,不要浪费老板的时间。” 离十二点只差两个小时,程濡洱已经等得不耐烦。他们连夜翻了好几个月的监控,发现每月3号,严丁青工作室附近,都会出现一个鬼祟的男人。于是拿着监控截图,一层层追问下去,问到一位赌场打手,得到了他的名字赵阿平。 二人找到他下榻的小旅馆,老板娘说赵阿平前脚才走,不确定往哪个方向去。他们便走街窜巷地寻,一个无业游民能靠什么打发时间,无非是吃喝玩乐。但赵阿平手头拮据,不可能出现在声色犬马的场所。 街头北风凛冽,商场是个躲风的好地方,赵阿平必定也是这么想的。他们俩脚步不停,逐层逐层地找,看见坐在白色长条板凳上发呆的赵阿平。 “蒋先生,我们大概找到那个人了。” 他们将人反捆,推进汽车后座,迫不及待打电话回去。赵阿平在后排挣扎,看在他们眼里,是一迭扭动的十万元现金。 筑云会所挂着歇业招牌,寻常上班的服务生全部休假,只有李摩一人留守,肃杀的冷意扑面而来。 里面站了不少人,都是各个工地上面熟的兄弟,头挨头挤在一起,齐齐朝门口看。 “蒋先生,这个就是赵阿平。” 他们俩把人推进去,意外地看见程濡洱坐在沙发上,慌忙站直身子鞠躬喊,“程先生好。” 房间只有一扇窗,高高悬在左上角。排风扇扇一圈圈地转,房里光亮被切成挤到条纹,依次从赵阿平眼前闪过。 程濡洱掀起眼皮看,指间夹着一支雪茄,火光猩红,燃烧声像炙烤一块肉。烟雾往上,浮过他晦暗无边的眼眸,钻进排风扇里,像硬生生被切碎。 “是你每个月找严丁青要10万?” 光听程濡洱的语气,无法判断他的意图。因为他实在平静,慵懒地陷在沙发里,漫不经心吸一口,吐出的烟雾全扑在赵阿平脸上。 “我、我……”赵阿平下意识想否认。 “不要说谎。”程濡洱笑意很淡,搁下雪茄后,开始脱手腕的手表。 “是我。”赵阿平意识到,撒谎是没有意义的,因为他已经被带过来了。 “你用什么勒索的?” 沙发轻微晃动,程濡洱站起身,脱下黑色大衣,开始卷衬衫袖口,紧绷的小臂肌肉攀着暴起的青筋。 这一连串动作,不是什么好兆头。赵阿平努力地想,他究竟哪里得罪了这位大人物,终于想起那个叫梁芝华的女演员,程濡洱曾花五百万买下她的项链。 “一些、照片……”他声音颤抖,吓得浑身冷汗。 那时赵阿平还嘲讽严丁青,夸严丁青不做亏本生意,一年给出去120万,转头严太太就连本带利赚回来。 很显然此刻他被带过来,是因为勒索严丁青。所以,程濡洱为了梁芝华,才替严丁青出面解决麻烦? 程濡洱极轻地扯了扯嘴角,与其说那是笑,不如说是发难的前奏。 “你们俩出去找李摩领赏。”他转身到桌旁,拿起桌上一只钢制长棍,在手中掂了掂,“除了裕生,剩下的人都出去。” 挤满房间的人很快散空,那双黑色皮鞋,正一步步向赵阿平跪着的膝盖靠近,他感受到浓烈的死亡气息,丧魂落魄向后躲,狼狈地跌坐在地上。 “程先生您……我不找他要钱不就是了,万事好商量。”赵阿平压住心头恐惧,飞快地说着。 长棍骤然抵在赵阿平肋骨,迫住他剧烈起伏的胸口,他忽然连呼吸也不敢,战战兢兢仰头看程濡洱,看到他脸上可怖的笑。 “还不承认?”程濡洱脸上已经明显的不耐烦,垂眸逼问他。 长棍往里压了几寸,皮肉被压得塌下去,呼吸时一丝丝抽痛。赵阿平惶然无措,冷汗打湿衣领,壮着胆子回了一句:“我、我已经承认了……” 赵阿平忽然被一脚踹翻,反捆于身后手咔嚓一声,那是骨折的声音。他疼得双眼发白,叫声却卡在喉咙里。 空荡的房间里,程濡洱扔下钢棍,掐住赵阿平的咽喉,提起按在墙上。 “还不承认?”他又重复一遍,似乎是最后通牒,“八年前,你做了什么,自己说。” “八年前……”赵阿平艰难喘气,脑海里灵光一闪,才听明白程濡洱的意思。 “操他妈的严丁青!不愿给钱就算了,还他妈栽赃我!”他拼命蹬着腿,惊恐万状地嘶吼,“是他跟你说的?他妈的后面的事儿我都不知道!我能承认什么?!” 程濡洱听得皱眉,冷眼看了赵阿平几秒,忽然松开手,脸色格外吓人。 “蒋裕生,严丁青在哪里?”程濡洱闷声问,满眼杀意呼之欲出。 “在郊区影视城。” “让他自己滚过来,或者我让人把他‘请’过来。” 蒋裕生听得寒毛卓竖,立马拿出手机给严丁青打电话。 “严导你好,程先生希望你现在滚到筑云会所来。” 电话那头倒没有惊慌,反而胸有成竹,听得裕生愣住。 挂断以后,裕生吞了吞口水,原话说给程濡洱听:“严丁青说他正好有些东西要给您看。” 程濡洱听见,十分不屑地一笑,坐回沙发里,抽出一根新的雪茄剪开。 “芝华还在她父母家吗?”他一边点燃,一边问,火光映在他阴沉的脸上。 “我现在去问一下。” 裕生推门出去,房内只剩奄奄一息的赵阿平,劫后余生地缩在墙边喘气。 烟雾再次弥漫,程濡洱双腿分开坐着,手肘撑住膝盖,俯身逼视赵阿平,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令人胆颤心惊。 “你最好祈祷这件事与你无关。”程濡洱淡淡说。 作为一个烂赌之人,赵阿平见过许多催收的打手,全是一眼可见的穷凶极恶,却没有一个如眼前的矜贵男人这般,让赵阿平觉得自己真正站在濒死边缘。 ------- 半小时后加更 60按住他(编推加更) 几分钟后,裕生推门进来,房里终于不是死气沉沉,赵阿平心里稍微好受些。 裕生说:“梁小姐从她父母家离开后,往严丁青所在的影视城方向去了,应该是去签离婚协议。” “派人去接。”程濡洱猛吸一口,声音被熏得沙哑。 在房内静坐几分钟后,程濡洱忽然起身出去,嘱咐外面的人再收拾出一间空房,他要把严丁青和赵阿平隔开审问。 墙上钟表的时针转了大半圈,还不见严丁青赶到,程濡洱烦躁不安,不住地催裕生:“他要是不敢来,就让人去直接抓来。” 话音刚落,听见楼下有人匆匆赶来,隔着木门说:“程先生,严丁青到了。” 程濡洱抬眼,声音低沉道:“进来。” 木门打开,室内暗潮涌动,任谁都能一眼瞧出,这是个用于审问的场所。但严丁青竟然从容不迫,手里拿着一封牛皮纸袋。 “抱歉,回家拿了点东西,来得迟了。”严丁青扬起手中的纸袋,扔到程濡洱脚边。 纸袋落在地板,滋滋往前滑,撞到程濡洱的皮鞋,砰一声停下。 “我的太太想和我离婚,拜您所赐。” 程濡洱不响,神色不明看着严丁青,看他到底想上演什么戏码。 “上次我出轨被拍,那些照片你要我一百万,现在你看看这些照片,能值多少钱?”严丁青昂了昂下巴,示意程濡洱拆开那封牛皮纸袋。 闻言,裕生走过去拾起,正打算拆开,被严丁青出声阻止:“程先生,我想你还是自己拆开比较合适。” 严丁青确实在挑衅,因为他相信,只要程濡洱看了照片,必然会对芝华丧失兴趣。从始至终,严丁青都不相信,金字塔顶端的上位者,会对一个已婚女真情实感。 房内安静数秒,裕生把纸袋递到程濡洱手里。 封口线被一寸寸抽开,鼓鼓囊囊的纸袋沙沙震动,破开的口子里露出几张照片的边角。 程濡洱抽出来一张照片,忽然震住,一贯平风静浪的眼睛,似乎被顷刻之间打碎。 “我为了这些勒索照片,付了不少钱,现在我的太太想离婚,那我这些钱是不是打水漂了?”严丁青不紧不慢说,他认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,他就是想让程濡洱看见芝华的不堪,打碎程濡洱作为男人对芝华的痴迷。 没有哪个男人,看见这样的事情,能不心存芥蒂,严丁青对此十分坚信。 然而程濡洱却反手将照片压回去,极慢地抬起头来。气压骤沉,他眼里正聚起骇人的怒意,说出让严丁青惊骇不已的名字。 “把赵阿平带过来。” 顷刻间,严丁青眼神震动,走钢索的心陡然失去平衡。 怎么会有赵阿平,程濡洱怎么会知道赵阿平! 这完全在严丁青计划之外,为了藏住他和赵阿平的联系,每个月给赵阿平的十万元,严丁青都避免通过银行,而是大费周章地用现金。 没想到程濡洱竟然早就知道,并且找到了赵阿平,这说明程濡洱甚至在看到这些照片前,就已经知道芝华的遭遇,却仍然要见严丁青。 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被踹进来,摔倒严丁青脚边,吓得严丁青连连后退几步,看清那个人的脸。 真的是赵阿平,他双手被反捆,脸磕在地板上,很沉的一声闷响。 “我说过,不要撒谎。” 程濡洱一字一顿,扯住赵阿平的头发,强迫他抬起头,把照片举到他面前。 一张失焦大半的照片,图里是女孩的一双腿,布满擦伤和淤痕。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,但看到照片的第一瞬间,程濡洱几乎心脏骤停。 章医生描述得再多,也不如一张照片带来的冲击力,轻而易举击溃他。 心疼,无尽的心疼,借着体内奔涌的血液,充斥他四肢百骸。 紧接着是愤怒,恨不能毁天灭地的愤怒,耳边似乎能听见那令人心碎的哭喊,如上百根针扎进他身体。 程濡洱双目猩红,扯着赵阿平往摆满钢棍的地方去。 “这不是我拍的!这不是我!”赵阿平面无人色,他知道自己再不喊,可能会被活活打死,“我只是把人迷晕了带过去!我拍的时候她穿着衣服,我就收了五千块钱而已,不至于冒这么大风险!” 程濡洱脚步一顿,扯着赵阿平头发的手骤然松开。 “我兜里有,我身上带着的才是我拍的照片,还有录音!”赵阿平竭力挣扎,身体撞在地板上嗡嗡响。 裕生伸手去翻,果然找出几张照片,和一支老旧录音笔。 几乎同时,房内乍然响起慌乱脚步声,严丁青拔腿往外冲。 一切不言而喻。 “按住他。”程濡洱沉声说。 严丁青的手刚扒开门,便被门口守着的人一脚踹回,又陆续进来两个人,一左一右死死按住严丁青,令他彻底动弹不得。 录音笔按开,一小段滋啦电流声后,严丁青的声音赫然出现。 “你可以走了。”严丁青说。 “这样不会出事吧。”赵阿平惴惴不安地问。 “后面的事与你无关,你已经把人带到,现在可以走了。” 一串脚步跑开,十余秒后,录音结束。 剩下的一切,已无需再问。 “操。” 程濡洱只觉浑身血气倒流,疾步走到严丁青面前,猛然一拳砸在严丁青脸侧,砸得他东倒西歪,瞬间咳出鲜血。 难以置信,芝华竟然和罪魁祸首生活八年。程濡洱承认他会嫉妒,他一度不希望芝华的丈夫太优秀,这样会让程濡洱介入得十分困难。 可若早知道她会过得如此艰难,程濡洱宁愿芝华真的婚姻美满琴瑟和鸣,他去做个令人唾骂的坏人,也好过亲眼确认她受的苦难。 “架起来。”程濡洱冷声喊。 伏倒在地的严丁青被强行拉起,断断续续往外吐着血。 程濡洱脸色铁青,扭了扭脖子,回身抄起一根钢棍,一脚将严丁青踹飞到墙上,再跌落下来。 地板跟着一颤,严丁青没有喘息的机会,再次被人架起,钢棍冒着寒光,从下往上抬,停在他头顶。他听见划破空气的动静,钢棍落在身上是钝痛,痛感来得迟缓,几秒后才有密密麻麻的疼,雨点般噼里啪啦落在他身上。 没有还手的机会,也没有求饶的机会。他被打得摔倒地上,很快再次被架起,眼前被血污成鲜红一片。 程濡洱脸上沾着严丁青喷射的血点,挂在他脸颊和鼻尖,像滴在荒无人迹的雪地上。 钢棍坠着血,被架住的严丁青喘息越来越弱,几乎已经昏死过去。 外面有人飞跑进来,顾不上礼数,推开门便说:“程先生,去接的人说,梁小姐不在住宿楼的房间里,但是房里有她的高跟鞋。” 程濡洱心口一沉,扔开钢棍,扼住严丁青下巴,咬牙切齿问:“人呢?” 鲜血徐徐淌到程濡洱手上,严丁青微微撑开沉重的眼皮,看见那张看愤怒又焦急的脸,竟然笑了起来。 “我他妈问你,人呢!” “你不是挺能找人吗?自己去找啊。” 程濡洱怒极反笑,“严丁青,你真该庆幸。庆幸我现在对生活有了期待,想陪着她到老,不想浪费余生能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,否则我已经亲手弄死你了。” 看着地上大团血污,严丁青已经被打成一堆烂肉,再打下去索然无味。 “李摩,找两个男人来。自己上也好,用道具也好,做了他,不玩出人命就行。”程濡洱按开内线,飞速交代,“玩完以后带着他去自首,我买单。” 他抽出几张纸巾,潦草地擦掉手上血迹,来不及整理衣物上的腥红斑点,心急如焚往外赶。 “这里所有人,都去山里找。”程濡洱声音抖着,鲜少如此慌乱。 裕生赶忙跑在前面,让司机发动汽车,拉开后座等程濡洱上车。 不行,三个人一台车效率太低。程濡洱呼吸一滞,毅然掉头往地下车库去,匆匆嘱咐裕生:“你和司机一人一台车,我自己开车去。” 裕生拉着车门的手愕然僵住,听见地下车库传来尖锐的冲刺声,瞠目结舌看着程濡洱真的开了一辆越野车出来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 前面还有一章,别看漏啦! 61我在这里 八年前车祸后,程濡洱再也没开过车。 一旦坐上汽车驾驶座,雨季的潮热气息扑面而来,世界瞬间湿漉漉,耳边滴滴答答是雨和血混杂的动静。 他眼前画面一帧帧,总是忍不住回想汽车翻倒的一霎那,世界在他眼前天旋地转,以至于他双手不住颤抖,完全握不住方向盘。 可是相较这些,他更害怕再一次和芝华失约。 影视城所在的山不算深山老林,但也没有多少现代化开发,芝华独自一人,在山里多待一秒,危险就多一分,他很难说服自己坐在汽车后座等,他很难说服自己不亲自做点什么。 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时,程濡洱来不及想太多,绷着一口气发动汽车,听着引擎震动声响,双手微微握拳又松开,干错利落抓住方向盘。 脑内漫开一片白雾,程濡洱感觉心脏悬起,强烈的心悸在他体内掀起海啸。 程濡洱稳住呼吸,再次一鼓作气,松开手刹换档,一脚踩下油门。 汽车缓缓往前,速度逐渐加快,他心跳就如仪表盘上不断攀升的数字。 密不透风的陈年雨季围着他,是一堵他以为这辈子都无法穿越的墙。汽车载着他往这堵墙冲去,脑袋里那根弦已经绷到临界值。他抓着方向盘的手青筋突起,指节用力变成青白色。 几乎要窒息的一瞬间,汽车冲出地下车库,明晃晃的室外光闯进车里,程濡洱猛然松口气,如梦初醒般发现,自己已然穿过了那道墙。 城市主干道上,二十余辆汽车同时往相同的方向驶去。那座山太大,最高峰时可容纳23个剧组同时开工。影城管理方已经收到通知,提早清理了上山路障。除了程濡洱,其他人几乎同时抵达,几十辆车鱼贯而入,却只能在修筑好的柏油路面行驶,未开发的地方山路崎岖,寻常小轿车行进艰难。 没有别的办法,现场只有三辆越野车,能继续往山上开,其余车上的人纷纷下来,徒步往树林深处去。 十几分钟后,程濡洱的越野车匆匆赶到,车后座趴着兜兜,正伸着脖子看窗外。程濡洱特意绕回去,把兜兜接上车,多一个帮手就多一份希望,哪怕帮手是只小狗。 住宿楼内一片狼藉,拥挤的房间堆迭着各样文件和设备。北侧窗户打开,垃圾桶被寒风吹倒,撕碎的离婚协议书散满房间,开门的刹那再次扬起,像满屋飞舞的雪花。 窗边不远处,歪歪斜斜倒着一张靠背椅,椅背一角抵在墙上,一只道具手铐断成两截,安安静静躺在椅子脚。 大开的窗户像两扇破洞,中间光秃秃竖着一根铝合金支柱,紧紧缠了一圈白色布帛,大约是从床上扯下的床单和被单,被人拧成一长条粗而结实的绳子,延伸向外垂落下去。 这里没有任何芝华的痕迹,只余窗边一双女士方跟短靴,东倒西歪散在地板上。 严丁青离开不久后,芝华尝试挣开道具手铐。她不确定严丁青是否会突然返回,他的情绪状态明显不对,芝华害怕他更一步失控,必须争分夺秒离开这里。 道具手铐是合金材料,只要力气够大,有希望成功扯断。她试着将两只手往反方向扯,可惜她双手反捆在椅背后,扭住的胳膊完全无法用力。 芝华思索片刻,轻微歇口气,脚踩上椅子坐垫,缓慢把身体往上抬,带着胳膊一点点从椅背抽出来。 肩头扭得酸痛无比,芝华觉得胳膊快要折断,披发胡乱盖着脸,她累得大汗淋漓,胳膊完全从椅背抽出来的那一刻,摇摇晃晃站在椅子上的双腿失去平衡,结结实实摔在地上。 她摔得双眼发懵,忍着痛坐起来,手腕被勒出红痕,已经变得肿痛。没时间再犹豫,她紧咬牙关,背着手蛮力一扯,合金手铐卡着手腕骨头,活生生要切碎似的,忽然向两边崩开。 双手寻回自由后,芝华飞奔至门口,发现大门从外面反锁,房间断电无法联系工作人员,她托特包里的手机,也被严丁青带走,一切向外界求助的方法都被切断。 但芝华绝不能这样坐以待毙,她始终担忧严丁青突然一个回马枪,于是扑到窗边往下看。这里是三楼,大概有八米高。酒店规格的床单和被套系在一起,大约五米长。 人从三米高的地方跳下去,会不会摔伤?芝华踟蹰了几秒,身体先大脑一步行动,本能地打开窗户,把床单绑上去。 迎着山野间涌来的风,芝华攥着手里的白色床单,蹙眉踢掉脚上的短靴,毫不犹豫攀上窗台,翻身往下去。 这一次,也许是粉身碎骨,也许是平安着陆。芝华拼着全身气力,闭着眼慢慢往下挪,四肢在风里逐渐僵硬,额角的汗却一滴滴往外渗。 她抓着这根白色绳索的最末端,像风中摇摇欲坠的落叶,心一横松开手,任自己随风降落。 也许是芝华落地姿势巧妙得当,摔在枯草地上没有想象中疼,她很快站起来四处张望,却想不起来柏油路入口在哪个方向。 呼啸的风声里,芝华听见有汽车靠近。此时是各个剧组的工作时间,即使休息也会留在片场休息室,没有剧组人员会在大白天返回住宿楼。 芝华提心吊胆,担心来的是折返的严丁青,不容多想钻进眼前的树林。 站在树林外看时,郁郁苍苍的树各个笔直,树与树之间的间隙清晰,从中穿行应该不算难事。真正钻进去以后,芝华抬头茫然地看,树与树长得大同小异,她不是山里擅长折枝的松鼠,脑袋里的陀螺仪胡乱打转,完全找不到出去的方向。 山里气温越来越低,她赤脚踩着枯枝败叶,被扯坏的外套和衬衫挡不住风,灌得她脚步越来越沉重。 芝华已经没力气了,但她坚持一步步往前走,尽管这样于事无补,可她不想轻易认输。 初雪好像要来了,一旦真的落雪,没有人找到她,芝华只能在山林间绝望地等待失温。她的脚已经冻得失去知觉,芝华筋疲力竭,扶着一棵树坐下来,整个人蜷缩进外套里,呼呼地喘着气。 无助的寂静中,两片雪花落在她睫毛,很快化成水濡湿她的眼眶。芝华惊愕抬头,看见漫天雪花从枝桠间降落,簌簌砸在落叶上。 完了,雪真的来了。 芝华叹口气,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。 山林间忽然传来沙沙声,是动物飞跑的动静。芝华听见几声嘤嘤,像极了兜兜。她早已绝望的双眼陡然亮起,扶着树干站起身来,焦急地四处看。 右手边下坡地方向,一团黑白飞速奔来,嘤嘤声越来越清晰,芝华似乎闻见了兜兜的气味,抖着嗓子试探地喊了一声:“兜兜?” 回应她的,是一声更为洪亮的犬吠。芝华喜出望外,艰难迈着已经麻木的双脚,蹒跚着往右边靠近。 山坡下的枯草地,一点点跃入她模糊不清的视野,芝华听见有人正朝她飞奔而来。 兜兜身后,一抹黑色的身影,焦急万分拨开身前斜出的枝桠,一刻不停奔向芝华,猝然将她抱进怀里。 全世界的雪,悉数落在他的身上。他敞开外套,将芝华牢牢包裹,漫天遍野的风声雪声顷刻消弭,滚滚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雪松香,为她修筑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避风港。 “程濡洱,程濡洱……”芝华躲进他怀里失声痛哭,冻僵的四肢在他密不透风的拥抱里,逐渐找回人间的温度。 “是我,是我,我在这里。” 程濡洱紧紧抱着芝华,双手抖得不成样子,感受她在怀里,像一块逐渐化开的寒冰。惊惶的心落回胸膛,他像失而复得的寻宝者,将她小心翼翼捧起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汪汪队立大功!! 62你检查我h 密密匝匝的雪中,树林变成幽寂的灰白色,浓烈的寒意在脚边堆迭成积雪,薄薄一层铺在枯草地上。 程濡洱脱下外套,又长又重一件罩在芝华身上,将她打横抱起,像把她装在一只黑色羊毛呢袋子里,一双冻红的赤足蜷缩着裹进去,躲进风雪找不到的地方。 越野车在右面半山腰抛锚,确切来说不能算抛锚,是程濡洱太久没有开车,轮子卡进爬坡时的坑洞里,他不得不带着兜兜下来寻,否则他至少能赶在落雪前找到芝华。 芝华被放进汽车后座,兜兜挨着她一起爬上来,小脑袋隔着黑色外套蹭她的肩,似乎知道她冷。 送风口丝丝抽动,猛烈地往外灌热气,程濡洱头一次把暖风档位打满,热气烘得像一团旺盛的篝火,烤化了芝华发梢的雪粒子。 她四肢的触觉起初是钝的,仿佛穿了一层又厚又硬的壳,慢慢地感觉那层壳化开,僵硬的指尖终于能活动,沾着枯枝败叶的双脚搁在程濡洱腿上,微润的泥土蹭在他黑色的西裤。 车窗外雪花越来越大,世界坠进一块人迹罕至的白色原野,芝华靠着车门,看着自己那双脏兮兮的脚踩在程濡洱的西裤,他干净的手指正捧着其中一只,拿湿纸巾仔细地擦。 雪花在他身后簌簌落下,隔着一扇玻璃,外面的冰天雪地与他们无关,宽敞而温暖的车厢像她的防空洞。 两只脚都被他清理干净,捂在他暖烘烘的掌心里。程濡洱垂着头,细看才能发现下巴有两粒干燥的血点。 “你受伤了?” 她往前探,身子从外套里掉出来,眼里刚止住的泪,又连续不断落下来。 “没事,这不是我的血。”程濡洱蹭她红通通的眼皮,拉起外套盖住她,抱进怀里。 可她已经哭了起来,轻声啜泣的身体像按开了悲伤的阀门,在他怀里难过地抖着。程濡洱抱着她,觉得她的眼泪比外面的雪还多,一滴滴砸得他心脏抽痛,抹不尽擦不完,源源不断地淌。 “别哭了,宝贝。”程濡洱捧起她的脸,如同捧了一汪易碎的泉水,指腹揉开她的泪痕。 芝华眼前水雾弥漫,看着他那双专注的眼睛,看见他眼里满溢的爱与心疼,忍不住贴上他的唇,湿漉漉哭着吻住他。 毛茸茸的尾巴扫着她脚背,她被用力地回吻住,用彼此真实的气息交换安全感,确认这一次他们真的找到彼此。 裕生随着定位找过来,他看见越野车一直不动,便猜测要么找到人,要么车出问题了,没想到两样都有。 车里有压抑哭声,裕生犹犹豫豫打开驾驶座门,只有没心没肺的兜兜冲他摇尾巴。裕生便悄声朝兜兜招手,牵着狗绳把兜兜带到副驾驶座,座椅晃动声太大,吓得芝华舌尖一躲,埋头钻进程濡洱怀里。 程濡洱被不悦地打断,抬起头往前看了一眼,抱着芝华轻拍她的后背,安抚她断续的啜泣。 “通知其他人都回去吧。”他声音低哑,揉了揉芝华的后脑勺,“我们也回家。” 裕生便答好,皱眉犯愁怎么把车挪出来,原地折腾半晌,车身吭哧吭哧,往上猛地冲出去,终于从泥坑里脱身。 后来一路平坦,灰白色的树林逐渐开阔,几分钟便驶抵泊油路面。车身不再晃晃悠悠,震动频率小得微不可查,芝华知道他们已经找到出口,无声松口气,默默环住程濡洱的腰,背上那双手随即把她抱得更紧。 如此,芝华能暂时安心睡去,脸颊闷得像一颗桃子。程濡洱趁她睡熟,目光一遭遭地找,生怕有尚未发现的伤口。 汽车缓缓停进别墅车库,草坪盖着一层雪,驶进去压出两排车轮印,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。 “是否要联系医生过来?”裕生在前面问。 “我不想见医生。”芝华闷在怀里,黏糊糊地说。 程濡洱一时没说话,眉头紧皱着,垂眸看她。 前排车门短暂打开又合上,裕生是识趣的,牵着兜兜往房里走,松软的积雪塌陷两串脚印。 大雪纷飞里,芝华一昧往他怀里钻,重复说着:“我现在不想见医生。” “芝华。”程濡洱把她从怀里拽出来,与她额头相抵,“你需要检查,你可能会生病,会不舒服……” 说话声被吻打断,芝华仰起头,堵住他那张开合的嘴。 程濡洱喉结滑动,忍耐着再次将她拉开,声音又哑了,“宝贝,不能在这种时候勾引我。” “可我现在只想让你吻我。”芝华委屈地看着他,氤氲着水雾的眼睛楚楚可怜。 她又把那双唇送过去,唇肉已经被吻成深粉色,像两瓣打湿的花。浓郁的雪松香让她充满安全感,因此她闻得上瘾,不舍得分开。 “我们先让医生检查,好吗?”程濡洱轻蹭她的唇,却没有吻下去。 “不好。”芝华咬住下唇,小猫似的舔他的下巴,“你检查我,好不好。” 舔的一下,沿着皮肤纹理炸开细密火花。程濡洱早就硬了,西裤裆部撑起,眸色危险地暗下去,扣着芝华后脑勺,不再忍耐地深吻下去。 芝华被汹涌的吻压得往后倒,轻轻扯住程濡洱的衬衫,被他按倒在座位上。 后颈被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抚弄着,缠吻时脸颊因吸吮凹陷,舌尖扫刮她口腔嫩肉,像尝一块微甜的奶布丁。 另一只顺着脖颈皮肤往下滑,摸到敞开的衬衫领口,扣眼竟然是空的。 程濡洱低头扫过去,发现衬衫有被扯开的痕迹,牛仔裤腰处的金属扣也半吊着,是被人蛮力拽坏的。 这身衣服早已不算完整,只是一直抱着她,所以从未发现外套下的凌乱。 他眼神一冷,觉得先前对严丁青的话说得太早。 放在她衣领处的手,忽然不敢像以往那样,直接将她衣服脱下,怕令她想起不好的回忆,怕再次吓到她。 “宝贝,我现在要脱掉你的衣服。”程濡洱闷声说,他要确认她听见,确认她允许,再进行下一步。 芝华很轻地点头,拉着他的手往扣眼带。衬衫还剩三颗完好的贝壳扣,他们手指迭在一起,一颗颗剥开,像剥开一颗水汪汪的荔枝。 衣服下的身体一点点展开,他呼吸紧了几分,小心翼翼地去看,白腻光滑的皮肤,在他目光逡巡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 幸好没有任何伤口,芝华没在严丁青手里再次受伤,否则他真会忍不住,回去亲手杀了严丁青。 “你亲亲我。”芝华在他的目光里软化,身体化成一块黏糊糊的软糖,腿间变得腻滑。 “亲哪里?”程濡洱把脸贴下来,鼻息温柔地扫过她的肚脐眼。 “亲我的心脏。”她似乎是邀请。 雪白的乳肉下,她心脏跳动处,薄粉色皮肉跟着一起弹动。 程濡洱低声答好,张开嘴含住她的乳头,往喉咙深处吞,把她跳动不止的心和心里的血液一起,吞着往他的心脏流动。 --------- 半小时后加更 63还不够「Рo1⒏red」 “嗯……不、不止这里。”芝华被亲得乱了套,无措地抓着他的头发,在她指间揉来揉去。 “还有哪里?”他含着一粒乳尖,说话时舌头来回拨弄,含糊不清的发音令芝华湿得更厉害。 “全部、所有,我需要你。”她眼里又噙着泪,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。 “好,我全部都给你。”程濡洱吻了吻她眼角的泪,开始褪她的裤子。 紧闭的腿心,比她的眼睛更湿,关不住的水泽溢出来,粘在卷曲的毛发上,亮晶晶的漂亮极了。 程濡洱把脸贴上去,捧着她的臀去亲,像和她接吻般舔弄两瓣阴唇,用舌头把穴口肏开,湿热地往里顶。 舌头的触感和阴茎完全不同,又软又硬、又湿又热,心脏被吸得往下坠,芝华被吃得浑身颤栗,声声呻吟变了调。 “我现在想插进去,宝贝。”程濡洱没有脱衣服,只拉开西裤拉链,把挺翘的阴茎释放出来。 他拉着芝华的手,握住阴茎前端,带着她的指尖揉龟头的缝隙,刮着几缕微黏的前列腺液,均匀往柱身抹。 “我可以插进去吗?”他又问。 “可以,我想要你插进来。”芝华撑起上半身吻他,被程濡洱吻得重新跌回坐垫。 车身开始晃动,玻璃上雾气越来越浓,程濡洱扶着阴茎插进去,脱下衬衫后将她抱进怀里,让他们的心口撞在一起,肉体与肉体亲密无间地摩擦。 “还需要什么,宝贝,告诉我。”程濡洱低头吻她,吸咬她的舌头,尝到几滴猝不及防的眼泪。 “嗯……我只需要你,程濡洱……” 芝华全无保留,因此程濡洱也是。 他不再克制汹涌的情潮,想在她体内也掀起遮天蔽日的海啸,揉着她的臀肉,一次比一次重地撞进去,听见她短促又娇软的喘,简直想死在她身体里。 车厢摇晃越来越剧烈,芝华被翻身趴着,手撑在聚着白雾的玻璃上。程濡洱俯身贴在她后背,双手揉着她的乳肉,慢慢把阴茎喂进去,从蝴蝶骨开始细细往下吻,一直吻到她淌汗的腰窝。 然后,又吻回她的唇。 “宝贝,老公全都给你了,为什么还要哭?” 程濡洱掐着她的脸颊,迫使她在被插的同时,回头与他接吻。 这样的姿势插得很深,阴道紧致吸裹着,每一次抽插都碾过那块敏感的软肉,每一次都令她发出失控的呜咽。 泪水已然不是因为悲伤,而是被肏得狠了,和身下一样湿漉漉。 “还不够,不够多……”芝华在深吻中模糊不清地答。 她已经高潮了三次,双手支撑不起身体,渐渐滑低贴在坐垫上,只剩臀部高高翘着,承受着身后腹肌的撞击。 肥软的肉撞出一波波水纹,漾进她逐渐被填满的心。芝华知道她需要程濡洱的气息,她需要他的存在,把那些梦魇从她身体挤出。 “怎样才算够,嗯?”他被勾着,力度逐渐失控地顶,车都快要倾倒。 “完全、给我……填满我……”她期期艾艾地索求。 程濡洱当然不会拒绝,他一直等待着,他极其享受被芝华需要,这种快乐胜过射精的快感。 “好的宝贝,老公填满你。”他松开芝华的唇,直起身更深地肏。 车厢耸动声、皮肉碰撞声、或粗或细的喘息声,交织在闷热的空气里。芝华失神地仰头,汗滴从睫毛砸下,眼里的泪被不断攀升的温度烘干,她的心终于不再是潮湿一片。 程濡洱难抑低喘,一波波快感接踵而至,俯身咬住芝华后颈软肉,在眼前一片白光里,射进她身体最深处。 人在确认环境安全后,很容易进入酣眠。芝华窝在程濡洱怀里,陷入一场漫长的睡眠,从越野车到卧室的床上,她毫无知觉,经过大半天的波折,胆战心惊的她终于回到可以露出柔软肚皮的地方。 天黑得看不出时间,芝华忽然惊醒,仿佛被某种东西强行唤醒。她睡眼惺忪翻了身,程濡洱的手抱上来,隔着睡衣摩挲她。 “晚上十点多了,饿不饿?” 程濡洱的声音很清醒,他只睡了两三个小时,剩余时间都为了陪着她,怕芝华突然醒来找不到人,会感到害怕。 “有点饿。”芝华倦意很浓,不想起床。 “那你再躺一会儿,我弄好了端上来。”程濡洱便起身出去,手里拿着手机。 芝华恍惚地看着,他的手机屏幕好像一直亮着,不断弹着新消息。 “人已经确认死亡了。” 屏幕最上方,裕生发来新消息。 程濡洱略一皱眉,眼里没有别的情绪,分外平静地回复:“去问齐烽,按流程来。” 厨房抽油烟机发出嗡响,程濡洱不再看手机,没什么事比芝华的晚饭更重要,即使是严丁青自杀。 折磨多到一定程度,人的意志就如干裂的枯木,轻而易举地折断。 对严丁青而言,他的人生是一步错步步错。 高一那年,他用老旧的手持dv拍了一堆素材,家里的电脑带不动剪辑软件,他厚着脸皮找老师申请使用学校的电脑。 “没有这种规矩的,你们是学生,电子产品要少接触,谁知道你是不是想打游戏?”老师直接回绝他。 这使得严丁青万分沮丧,但难过只持续了一天。第二天放学,同班同学梁芝华找到他,递给他一个电脑包,里面装着苹果笔记本电脑。 她说:“借给你用,不会的话可以问我。” 她说:“你上次参赛的短片,我在论坛上看到了,好厉害。” 她还说:“加油,你一定可以成为优秀的导演,我会做第一批买票的观众。” 故事的开始,分明是这样的。 对啊,故事的开始,已经警告过他,他们之间是这样的。一个连网吧都去不起的穷小子,一个随手借出顶配笔记本电脑的富家千金,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世界的。 严丁青的人生,若不向上对比物质条件,其实还算顺利。他没有穷困潦倒得上不起学、吃不起饭,他有超越同龄人的才华,年纪轻轻就赚到了奖金,只要他努力尝试,最后都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。 唯独梁芝华,是他世界里的水中月,明明近在眼前,伸手去碰时,却会残忍地散成一片虚无。 也许是钱的问题,严丁青坚持认为,是他还没爬到芝华所在的阶级,因此她永远是水中月。 可惜来不及了,黑色汽车里的那个男人,并不显山露水,但穿着和气质泄漏了他的身份,他来自比水中月更远更高的地方,是严丁青这辈子也抵达不了的地方。 起初严丁青只想拖延,让芝华失约。 沉闷午后的烂尾楼里,他看见芝华躺在那里,安静乖巧,仿佛已经是他的。也许是鬼迷心窍,也许是精虫上脑,也许是太清楚她父亲的为人做派,他鬼使神差扯开了她的衣服。 后来,水中月跌进他怀里,但是这月亮,再也没亮起来。 后来,严丁青真的懂了,什么是一步错步步错,他们的法律关系越来越近,他们的距离却越来越远,他永远补不上那年夏天所欠的。 走到今天这一步,他罪有应得。 被打得昏死过去后,他已经对后面的事毫无知觉,再睁眼已经是医院的单人病房,他没了人样,身子像拆散重组的木偶。 病床边站着的陌生人说,会把他交给警方,以后的日子,希望他能虔诚悔过。 天花板空荡荡,严丁青想起前几年的芝华,时常这样躺在病床上,出神地看着天花板。 那时他曾想,芝华在看什么、在想什么,原来是像现在这样,什么也没想,或者说,已经没什么可做念想的。 没人想过严丁青这幅样子,还能一个人踉跄站起来。他抓着病床扶手,咕噜一声翻倒下去,门口不远处摆着一张电动轮椅,他几乎是爬过去,奄奄一息坐上,按开病房大门,竭力撑着坐到顶楼。 顶楼安全通道里,通往天台的阶梯有32级,严丁青爬了半个小时,血迹跟了一路,蜿蜒至天台边缘,戛然而止。 准备跳下去的最后一秒,严丁青又想起梁芝华。 有一年暑假,他们一起去果园摘桃子,半路冲出来一只流浪狗,桃子掉了一地。 那时他不该怪她,起码他们还剩最后两个桃子,起码他们之间还有两颗桃子。 严丁青纵身一跃,风和雪是世界上最后拥抱他的。他想明白了,他总忽略的,他本可以拥有两个桃子。 尒説+影視:ρ○⑧.red「Рo1⒏red」 64长生殿 一声凄厉的哭号遥远传来,芝华眼皮颤动,猛然从床上醒来。 天色灰蒙蒙亮,院子里有铲雪声,一串噼里啪啦的脚步越跑越远,又一声透骨酸心的喊叫,把铲雪声都吓得停了停。 芝华惶然,披上外套到窗边看,庭院外挤着几个人,严丁青的父母被拽上一辆商务车,哭声是他母亲发出的,一只手扒着车门不肯走。 说话声太远,芝华听不清裕生在劝什么,他手里拿着一支录音笔,按了一下播放键。 哭声骤然刹住,僵持的那只手缩了缩,慢慢关上车门。 汽车远去,铲雪声也慢慢往远处推。程濡洱上楼的脚步声很轻,他不知道芝华已经醒了,推开门后微微愣住,看她正凝着窗外,一动不动。 “你醒了。”程濡洱走过去,从背后抱住她。 顺着芝华的视线,他看见汽车离开时留下的车轮印。 枕边的手机响了,二人回头看,是芝华的母亲打来的。铃声唱了一会儿,芝华没有接通,于是偃旗息鼓。 必定发生什么事,才让这些人同时在早晨找她,芝华忧虑地看着程濡洱,还未言语,程濡洱已经捧住她的脸,安抚地亲了一下。 “芝华,我要跟你说的事情,你别吓到。”程濡洱拉着她坐回床边,顿了顿说,“严丁青昨晚跳楼自杀了。” 话落在空气里,落在地上,偏偏好像没落进芝华耳朵里。 她眼睛也不眨,一时没有任何反应,楞楞看着程濡洱,半晌才问:“什么?” “他已经去世了。” “为什么?”芝华还是被吓住。 该如何开口告诉她呢?告诉她曾经共处屋檐下的人,才是八年前的凶手,看她在真相里崩溃大哭,程濡洱实在做不到。 欲言又止的氛围里,芝华原本猜不到,也敏锐地察觉了。严丁青软禁她时,扬言要把照片给程濡洱看,使得芝华再次想起那些照片,那些不忍细看的身体细节。 接着她震住,在她有限的记忆里,快门声发生于衣服撕碎前。家里收到的照片,分明拍摄于那之后。 独自一人被关在房间里,芝华不敢细想,努力让自己逃出去,怀疑的种子悄然种下,还未超过二十四小时,芝华本想小心求证,却已经没有机会。 她记得严丁青想找程濡洱要钱,可这场勒索成功或失败,都不至于让他轻生。 于是所有的可能性坍缩成一个结果。 “那个时候,其实是他吗?”芝华喃喃问。 程濡洱双唇翕动,于心不忍地答:“是的。” 穿越时光迷雾,芝华终于等来一个结果。 “他已经死了?”芝华确认一遍。 “是的,已经死了。”程濡洱帮她确认一遍。 这一瞬间,芝华本该拍手称快,本该发泄愤怒和恐惧,可她却感觉心脏被一只手用力地挤,酸痛不堪地卡在骨头缝里。 她无声地哭了,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哭。 是为了她承受的无妄之灾,或是为了他们本可以拥有的美满人生。在这以前,芝华曾一直遗憾,他们的友谊没能得到延续。 “程濡洱,我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。”芝华躲进他怀里,闷声闷气。 从八年前的雨季开始,一场连绵不断的雨滴滴答答至今,随着雪地化开的鲜血,冗长压抑的梦境结束,那场雨也停了。 严丁青的葬礼非公开举行,工作室只发了一则意外身亡的讣告,其余的故事,没有任何人主动提起。 铲着雪的清晨,程濡洱坐在严丁青父母对面,漫不经心拨弄打火机,却不是在和他们商量。 “什么都不要说,这并非我给他体面。我要保护的人是芝华,我知道世俗对一个女性道德审判的压力,即使她是受害者。所以我不要求严丁青接受公众审判,你们也不要再来打扰芝华。” 如此一来,葬礼结束后,芝华才得到消息。她不再接父亲的电话,母亲的消息还能发进来,快要天黑时,母亲发来一条几十秒的语音,说父亲砸了严丁青的灵堂,打了一架鼻青脸肿,送进医院躺着了。 “有什么用呢?”芝华回复这几个字。 对于死去的人,没有意义。对现在的她,也没有意义。 从过去抽离出来,芝华才发现,她以前过的日子味同嚼蜡,囿于虚无缥缈的价值里,被活生生绑架了很多年。 她关上手机,再次天昏地暗睡去,半梦半醒间被人抱进怀里。她动了动身子,把脸埋进程濡洱肩窝,找到最舒服的姿势,接着把梦续上,忽然闻见他身上奔波劳碌的气息。 “芝华,我帮你看好了一间排练教室,明天就可以去排练。”程濡洱下巴抵住她的头顶,顺毛似的抚她的发。 “啊?”芝华揉着眼睛,看见窗外的月亮。 最近气温回升,雪化得无踪迹,每日每日都是太阳和月亮交替,暖和得仿佛跨过冬季,直接跃进春天里。 程濡洱拿出手机,点开一则通知短信。 “【兰日剧院】试戏通知:梁芝华女士,恭喜您通过长生殿剧目角色海选,我们将于11月初进行集中面试,地点、时间另行通知。请登陆官网查看角色选段,自行挑选合适的片段准备,并在4时内回复是否参加面试。” 淡蓝色光映在她脸上,像一扇通往新世界的窗户。 芝华腾地一下坐起来,抓住手机逐字逐句又看一遍,眼里的惊喜顷刻漫出来,慌张不已地念着:“怎么办、怎么办,我很久没唱了,我比不过别人怎么办。” “宝贝,不要怯场。”程濡洱按住她的肩头,认真地看着她,“这只是一次机会,未来你还会有很多次类似的机会。” “可是我好紧张。”芝华咬着唇噗嗤一笑,恍然回到艺考的18岁。 “实在不行……我专门修一座剧院也可以。”程濡洱慢慢哄着,话越说越离谱,“让蔚海三万多名员工,都去当你杨贵妃的观众,谁不去我就把谁开出,这样够不够?” 芝华被逗笑,摇着头说不够。 “这样啊,我让裕生明天去扩招,再给杨贵妃招三万名观众,保证场场爆满。” “那马嵬坡都不用演了,观众席的董事们会直接冲上台,给我几条白绫、几杯毒酒,为你清君侧。” 程濡洱哈哈大笑,捏着芝华鲜嫩的耳垂,忍不住吻她几秒,哑声说:“白绫给我,毒酒也给我,所有你不喜欢不愿意的,全部交给我,你只需要保证你是快乐的就好。” “那你呢?”芝华看着他,眼睛像两颗琥珀。 “有你在,我就很快乐了。” 芝华听着,眼底漫起红,眼泪快掉出来。 “谢谢你爱我。”她轻声说。 “梁小姐,还是喜欢口头谢别人?”程濡洱逗她。 床垫吱呀响,芝华翻身骑坐在程濡洱身上,趾高气昂地扯住他衣领,耳边传来他愉悦的笑。 拧开一盏昏黄夜灯的卧室里,他们的影子交迭于白墙,黑夜中溢出动情的喟叹。 --------- [预告]明天将更新最后一章正文! 65正文完结 十月底的时候,气温真正降下来,芝华畏寒,喜欢把所到之处的暖气开到最大。程濡洱当然没异议,只担心她穿得太少,室内外温差太大会感冒。 口头叮嘱,芝华是不肯听的。她往排练室跑得勤,门一关上就不爱碰手机,大部分时候处于失联状态。 第一天时,程濡洱不晓得她练起来是这样,以为出了什么意外,大白天从公司赶过去。外面冷得挂了霜,程濡洱却跑得满头大汗,猛地推门而入,把正在吊嗓的芝华吓了一跳。 “不能这样吓我。”程濡洱舒口气,捏了捏芝华的脸。 芝华才是被吓到的那个,“你再这样突然跑来几次,真的要变成昏君了。” 于是他们约法三章,即使沉浸于排练,也要定时定点互通消息,尤其要求芝华向程濡洱报备,有没有达到饮水量,有没有及时放松肌肉,有没有认真吃营养餐。 几天后,有记者到公司做专访,中场休息时听见程濡洱手机震了震,他随手点开,脸上轻轻带笑,按住语音说:“不喜欢吃胡萝卜就算了,明天让他们改配方。不过肌肉按摩不能躲,脚踝要好好保暖,练得刻苦我没意见,但不能为了一场面试把自己折腾惨了。” 那一瞬间,程濡洱身上镀了一层柔光滤镜,不厌其烦地细细叮嘱,像极了记者以前常见的某一类人。 “请问您家里是有艺考生吗?”记者问,“每年艺考采访时,那些家长的状态,和您刚才一模一样。” 闻言,程濡洱意外地笑了笑,想起芝华每晚到家精疲力竭的模样,沾上枕头几秒就能呼呼大睡,嘴里嚷着累死累活,第二天继续早出晚归,确实很像高考冲刺的学生。 甚至因为这个,程濡洱已经被迫禁欲很久。 他们的关系还没公开,前夫去世不到半个月就结束单身,确实显得惊世骇俗,芝华不让对外说,因此程濡洱面对记者没什么可答的。 “艺考生,可能是吧。”他笑得很惬意,与以前被采访的状态截然不同,“希望她顺利考上,不然先崩溃的人可能会是我。” 面试当天,程濡洱比芝华还焦虑,临出门前反复确认要带的东西,一边打包一边安抚芝华:“别紧张、别紧张,你只管好好唱。” “我真的不紧张。”芝华忍俊不禁。 最初接到通知时,紧张不已的人是芝华。但废寝忘食一段时间后,芝华知道她已经准备到极致,问心无愧也就不再紧张。 他们的心境颠倒过来,程濡洱变得瞻前顾后,把人送到剧院时,仍在纠结要不要重新回去拿真钻头面。 “那个是生日礼物,现场人多,我怕手忙脚乱弄丢了。而且评委那么远,看不出来真钻水钻的区别。”芝华执意用普通的水钻头面,皮实、耐用,不慎碎了几颗也不会心疼。 “好吧。”程濡洱妥协。 这是芝华的战场,武器是否称手,由她说了算。 陪同的家属不让跟上楼,只能在一楼大厅等。芝华皱眉让程濡洱回车里去,平日里大厅是等待进场检票的地方,没有暖气也没有座椅,等在这里活像被罚站。 程濡洱坐回车里,这辈子很少有如此煎熬的时候,比等待政府的招标结果还难熬,时不时看看手表,实在坐不住就下车走两圈,再抽根烟让自己平复。 两个小时缓慢滑走,电梯口终于传来“叮”的一声,程濡洱还没看见人,只听见轻盈的脚步。他十足确认那是芝华的脚步声,他从来没有刻意去记她走路的声音,却奇妙地牢牢记住了。 果然芝华的脸出现于视野,她没有化完整的戏曲妆,下半张脸裹在蓬松的围巾里,露出两只化得殷红的眼睛,像焰火里的两颗宝石。 “怎么样?”程濡洱疾步迎上去,把她两只手拉着握进掌心。 芝华起先沉默不语,那双眼睛看着他,令他安慰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,忽听见噗嗤一声笑,她眉眼弯起,喜悦不言而喻。 “裕生,把蛋糕拿来出!”程濡洱显得比芝华更兴奋,催促裕生把后备箱的翻糖蛋糕端出来。 蛋糕盖子被揭开,两层青草绿的蛋糕底座,上面立着一个穿白裙的女孩,是芝华18岁的模样,女孩脚边用奶油写着一行工整的字。 “不论别人如何评价,你已经是我心中的最佳杨贵妃。”芝华缓缓念出来。 “诶?拿错了!”裕生心头一惊,端着蛋糕跑回后备箱,换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蛋糕盒子。 这一次再揭开,一层棕褐色蛋糕底座,弄成舞台的模样,上面立着身穿华服的杨玉环,还是一行工整的字。 “算他们有眼光,选中了真正的杨玉环。”芝华又念一遍,笑得前仰后合,“你们是草台班子吗,连道具都拿错了。” 在程濡洱的人生里,这属于一次和计划有重大偏差的失误,但他无暇责怪蒋裕生,已经做了近二十天苦行僧的他,终于等到解禁的日子。 “我要进行密集训练。”芝华一句话浇灭了他的期盼。 “今天下午就出发。”她又补了一句。 程濡洱听得脸色更黑,不死心地问:“集训能不能带……” “不能带家属。”芝华伸出一根手指,抵在他唇上,“而且我们是地下情,即使能带家属,我也不会带你去哦。” “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转地上?”程濡洱捏住她的手指,放进嘴里轻轻咬一口,像是泄愤。 “嘶……你这是想转正的态度吗!”芝华被他养得愈发张扬,故意做出训话的模样,“记大过一次!” 裕生默默端着蛋糕回后备箱,找不到开口说话的时候,他想他此时果真不适合出现在这里。 集训结束又是二十天,接着便登台表演。开启售票时,大家都没指望大卖,没想到仅一分钟,戏票就显示售罄。 “杨贵妃你好,座位太少了,塞不下三万人,我只能先带一千人进去。”程濡洱给她发来消息。 他们已经二十天没有见面,程濡洱想看她一眼,也得和其他人一样买票进场,所幸黄金座位不用抢。 舞台大幕拉开时,程濡洱没来由呼吸一滞,他看见芝华登台,一柱冷白色光束追着她,落在地上如一轮不眠的月亮。 这是他的女孩,舞台上万众瞩目的旦角。她的眼睛比灯光更亮,是幽暗剧场里唯一的萤火,是他苦苦追寻八年,也将追逐一生的方向。 散场后的化妆室里,程濡洱带着早已准备的花束,在只有他们二人的时候,虔诚地单膝跪地,是艰难抵达终点的朝圣者,向他的神女说出自己的誓言。 “梁小姐,我希望能参与你人生的每一天,以终生伴侣的身份。”程濡洱声音颤抖,人生32年以来,第一次按不住反复掀起的紧张。 走到这里,他们之间的故事已经毫无悬念,程濡洱知道芝华会点头答应,但这并不影响他心悸良久不能平静。 只是领证的日子迟迟没来,芝华本就是小有名气的电影演员,转战剧院以后首演告捷,变成了全国巡演。 程濡洱从未想过,他最大的情敌竟然是“杨贵妃”,芝华为此东奔西走,而他则跟着一个个城市辗转,并甘之如饴。 第一轮巡演终于结束时,新一年的雨季已经到来,芝华带着他去看唐莺。 两人并肩站在陵园里,石碑上唐莺笑得温柔,程濡洱安静看着,惊觉这是他与唐莺的第一次对视。 原本八年前,他们就该一起站在这里。他们早该撑着同一把伞,一起走到唐莺面前,如现在这般,告诉唐莺他们决定共度余生。 一年又一年雨季过去,两个迟到的人,终于等到赴约的这天。 芝华回握住程濡洱的手,她喜欢他的手,喜欢被他紧握的感觉。 “要不要转地上啊,程老板?”芝华笑意盈盈。 “梁小姐终于肯让我持证上岗了。”程濡洱失笑,拉着她就往陵园外走。 “干什么,走这么急。” 雨天湿滑,芝华走了两步,被程濡洱直接抱起。 “争分夺秒持证上岗,怕梁小姐反悔。” 程濡洱抱着她一步步朝外走,离开孤寂的陵园,离开沉闷的水杉林。 一步一步,走完了所有下雨天。 ------------ [友情通知] 1,正文完结,番外基本是炖肉了,慢慢来 2,接档文《落花记》1v2,感兴趣的可以预收,存稿够了就放出来 3,微博抽奖明天中午12点整结束,现在上车还来得及~